当甘小栗处在“恋人”和“杀父仇人”并存的这个家里,他一直坚信着这个信条。
不过他也知道,虽然心情矛盾,可自己总能得到简行严的庇护。也许他有过尝试——比如放走参与绑架少爷的阿甲,却以失败告终;也许报仇的意图被揭开后,他已经没有继续留在简家的意义,总之他至今还留在这座府邸里,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个家走向颓败。
晚饭的时候甘小栗下楼来,他帮着王富贵干了些准备工作,不管这一天过得如何糟糕,晚饭还是要吃出大户人家的仪式感,他作为主人家的养子,理当分担一些家事。
简行严吃过晚饭还要赶去旌发贸易行,桌上他吃得神色匆匆,旁边的主位上坐着简夫人,简夫人面色苍白没有胃口,喝了点汤就停下动作,而在夫人另一边,也就是简行严的对面,空着的位置属于二舅老爷,这个人下午失踪之后还没有出现,二舅太太好像不肯透露他的出去。接下来就是二舅老爷家的孩子们,沉默地吃着饭,偷偷把不爱吃的菜塞到碗碟的下面。餐室的灯明晃晃的亮着,穿堂风吹着电灯线轻轻摇晃,屋里人影也随之摇晃,晃出许多沉郁哀怨之气来。
二楼简旌的身边有爱莎嬷嬷在照顾着。不过他这一两日滴米不沾,着实是吃不进去,整个人时而醒来时而睡着,即便醒来神智也未必清楚,大概还不知道因为被发现藏有违禁品,自己的家和酒厂已经被宪警查封了。
等简旌的咳嗽声停下来,餐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不等简夫人开口,二舅太太放下筷子说:“阿严,你可去过你爸房里了?”
“还没有。”
二舅太太用手巾擦擦嘴,抹下一大片红色口红,她突然滔滔不绝地说到:“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外人说,却因为我是个外人,才方便说这些话,要是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请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你好。阿严,你爸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一天不如一天。一开始他只是不能喊头痛头晕不能起床,医生来用了几天药也不见好转,反而感觉动也不能动了,从昨天起,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有老人和你爸的情况一样,差不多也没几天了,这事令人伤心归伤心,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你得把该办的事情办好——”
简行严举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打断道:“办什么?给老简讨个小妾回来冲喜?”
二舅太太咋舌,“哎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家生意上的事。这不宪警刚来过,屋里屋外到处贴了封条,等于是抄了家,大难当前你不得把你家剩下那点东西保护好,不然你拿什么给你爸送终。”
简行严听闻此言投去两道冰冷的视线,可二舅太太无动于衷,她被手巾擦过的嘴上仍旧带着口红的颜色,说起话来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十分明显:“你别嫌难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关你爸大概是过不去了。”
“你究竟要说什么?”
一旁的甘小栗注意到,饭桌上火药味正浓,可是简夫人却一直低头看着她碗里喝剩下的汤,一言不发。为了缓和气氛,甘小栗夺过王富贵手里的茶壶,给桌上每个人都添了一轮茶水,这时二舅太太带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再度开了口:
“我说的是你留点心,看好你家的钱。我怕你年轻看不住,正好你妈在这儿,我劝她好久了,古时候不是有什么’垂帘听政’和’托孤大臣’吗,不想你们家老爷在南洋打拼二十几年的积累全部玩完的话,还是早点找个靠得住的人帮忙吧,眼下正是需要到处奔走托关系的时候,没个熟门熟路的人怎么行?何况等英国人治了你们的罪,就算还剩下点钱,还有上海那一房的人的惦记着。阿严,你就算不为你,也要为你妈着想,你爸如果有不测,她还要继续过下去。”
听了她的一席话,简行严已经到达巅峰的怒火突然好像被什么冻住了,他皱着眉,空洞地看了看自己对面空出的座位,又转过去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好一会儿。简夫人明艳的五官此刻融进了她脸上的一片蜡黄之中,眼口鼻都不怎么重要了,只有一片愁苦的蜡黄怎么也散不去。
“你说的那个熟门熟路的人,我怎么听着说的就是我二舅伯呢?”简行严冷冷说。
二舅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还有其他人选吗?”
简行严此刻虽然没有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但是他感觉到这个家带给他可怕的压力。他也知道此刻的确需要帮助,但是二舅伯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应该在人选范围之内。
“二舅伯他怎么还不回来?”
这时甘小栗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窗户望见二舅老爷面包似的身影,打开门来,二舅老爷挤进家中,狠狠撞开了门口的甘小栗,嘴上嚷到:“不好办,不好办呐。我托人找到一个老法官,算是给我们皇家华人几分面子,跟我讲了宪警行动的目的,是相当的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