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很想念郡主,可郡主一见面就诓我。”他仿佛呓语般贴着她的额头,感受闻昭穗身上柔和的馨香。气息流转,情绪滚烫,闻昭穗的手不自觉抓紧窗棂,想将头偏开,“……好好说话。”怎么办,她有些招架不住!池弋珂的气息寻着她面庞转动而转动,鼻尖碰到了她鼻梁,闻昭穗耳尖发烫。可隐隐的,心头却冒出一股又酸又甜的橘子糖味。不对,橘子糖没有这么甜。“我有好好讲话,是郡主说假话,郡主该罚。”他轻笑,像小孩一样反驳闻昭穗。他的愉悦仿佛从肌肤接触中传递给了她。“吱呀——”正堂的门被人从外缓缓打开,那人脚步也小心得很。闻昭穗一惊,随即想起守夜的丫鬟在夜晚中间都要进来续蚊烟。隔着一道屏风,闻昭穗一动不敢动,有种在自家做贼的感觉。结果池弋珂却继续用鼻尖蹭她的脸,像是某种昼伏夜出的虎狼轻嗅猎物。可又带着虔诚。闻昭穗瞪了他一眼,这人稍稍向后拉开距离,眼角带笑,食指比在薄唇中央,是噤声的手势。敢情你也明白啊,闻昭穗抿嘴,随即放下心来,还好他没胡闹。屏风外的丫鬟蹲下身子正将新的蚊烟放入香筒,闻昭穗静等她离开。然而下一刻嘴唇便触到了一片清凉的柔软,很突然地。他在她唇上轻轻地啄。闻昭穗猝不及防睁大双眸,池弋珂却施施然闭着眼,睫毛略有颤动,眉目近距离映入她眼瞳。他的动作十分温柔耐心,如同对待一尊琉璃娃娃。不远处是荷花盛开的池水,暗香浮动,连蛙声也被模糊了去。皎月如同走马灯,摇晃在他们二人身上,月影参差不齐,闻昭穗的心七上八下,如同飘在云端落不了地。丫鬟复又合上了门,室内归于平静。屏风外燃起新的蚊烟。习习凉风吹散闻昭穗鬓发,池弋珂抬手将她的碎发拨去耳后,将想说的话直接印在了她嘴角。两个被禁足的人隔着窗棂相吻在不为人知的夏夜。闻昭穗突然就觉得,如果世事变化是这样运作,那就随它变吧。可惜天不遂人愿,山雨欲来风满楼。--------------------好诶!红豆糯米糕============================金风荐爽,玉露生凉。恰逢秋闱,这时候的广寒糕很是热门。广寒糕是桂花糕的另一个文雅称号,因为有蟾宫折桂的寓意,故而在乡试放榜前夕士子们会相互赠送广寒糕以表祝福。闻昭穗这回用行云流水,可那些生民好似又离他很遥远。太低了,他平日里注意不到。闻昭穗今日带了些红豆糯米糕来学宫,在“高山仰止”的匾额旁遇见了一早等候在这儿的刘公公,身形清癯,姿态谦卑。她止住步子,从书袋里拿出两张写了字的纸递给他。“我问过旁人了,今年乡试的题目大体如此。因我记性不好,便叫他凭回忆写下来了。”闻昭穗浅笑,并未因一个内侍想知道乡试的题目有所轻蔑。之前住在清居殿时,许多课业都是刘公公帮闻昭穗想的。她知道刘公公的才能,也知道刘公公受家中罪责牵连,十几岁便被罚去掖庭充作奴籍。因此闻昭穗没有看轻过刘公公,只是不时会感到惋惜。乡试除了策论还有经纶、试帖诗和律赋,闻昭穗想了想,还是去问了崔修远题目,只说是自己好奇。而崔修远答应得也很干脆,不愧是解元,在考完后好几日还能默下绝大部分试题。闻昭穗这回倒是很客气地送了他一盒广寒糕,作为道谢。刘公公脸上感激之色甚笃,深深朝闻昭穗一拜,头都要低到地上青砖了,“郡主对奴才有恩!奴才谨记于心。”刘子淳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虽是庶出,可养在大夫人名下,遭祸之前一直过着朗朗书声、清风明月的日子。科举三年一轮,如果一切都没变的话……说不定他要参加就是宣和七年这场试。兄长那时总说他能摘个探花郎来当一当。按理说往事不可追,尤其是在昔盛今衰的背景下,更何况如今他已是阶下奴仆,连个正常男子都算不上,只是世人唾弃鄙夷的对象。从前的熹微与明月,连如今午夜梦回也要刻意绕开,否则他怕自己撑不下去。对一个罪臣家眷来说,认命与卑贱是最好的归宿。不知是执念还是不甘作怪,当宣和七年的这场秋闱真正到来时,宫外的士子有的因紧张而难以入眠,在宫里,某一角落的某个内侍也彻夜无眠。尽管他是奴籍、是罪臣、是低贱到尘埃里的砂砾,可刘子淳还是忍不住想问询考题,抑或看一眼,就一眼而已。宫闱偌大,与外界相隔,刘公公想了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得知题目。况且他一个奴才,不老老实实侍奉主子,反而去打听朝堂科考一事,难免招致不必要的怀疑与责打。林妃圣眷正隆,打听考过的科举试题应该轻而易举,可刘子淳不会去找她。相反,他其实一直刻意躲着林妃与含章殿的其他宫人。不是因为记恨或不满,而是万万不能让陛下知道阿致姊姊与刘家的人还有牵扯,他不想拖累阿致姊姊。阿致姊姊如今身居高位还有了公主,应当是放下了兄长吧。刘子淳心中酸涩,却也为林致过得好而欣慰,尽管他这破败身份远不配替一宫主位欣慰。他百般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弘文馆求了长宁郡主,郡主答应得爽快。他原想着能听到一两句策论诗赋的题目就知足了,谁曾想闻昭穗直接给他拿来了两页的考题。“也不是我的功劳,你要谢就去谢崔解元吧,这是他写的。”闻昭穗实话实说。崔解元?刘公公一怔,意识到是谁之后既惶恐又愧疚,连忙向闻昭穗道歉。郡主跟崔修远之间有那层过节,却还因他这奴才的妄念去找了崔修远。刘公公恨不得回到请求闻昭穗之前给自己两巴掌。“公公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闻昭穗打住他的赔罪,眼睛牌匾后的御道,岔开了话题:“若是多年后能被放出宫,你有何想做的吗?”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可以被放出宫嫁人,而内侍往往要等到五十岁。这是个遥远的终点。可刘公公闻言瞳仁一亮,小心翼翼抱着两页解元亲书的考题,表情腼腆:“倘若真有那一日,奴才想……做个教书先生。”这是比五十岁放出宫还要遥远的事,刘子淳的另一层奢望。哪怕被人踩在地上,青白的面庞摩挲棱砖,磕出一道道暗红血迹,他还是……舍不下那份读书立命的贪念啊,刘子淳心中苦笑。此生应当再没可能了。今日的午膳,庆阳面露喜色,就连弘文馆滋味平平的饭菜也多吃了几口。皇帝昨日在早朝昭告群臣立六皇子池奕烺为太子,圣旨已下,六皇子不日将入主东宫。群臣叩拜,高呼陛下圣明,只是这官帽掩盖下几人真心、几人假意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