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不属于他的情绪,如同自己之前对食物的厌弃一般,本应从摔下高台那日就被尘封起来。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曾经的经历给他留下的恶习都在悄悄变化。可只有池弋珂自己清楚,在面对旁人时,他那长久养成的淡漠与恶劣,自是不能被撼动分毫。很矛盾,他却有些乐在其中,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靠近那缕……大胆而懵懂的天光。每到此时,就连旧病沉疴也会好上几分。闻昭穗将披风递给素馨,莹白的手腕露出,她略微转了转脖子,“还没呢,殿下也还未吃吧?正好留在这儿一起。我今日虽出了门,却没走几步远,至少有半日都耗在马车上了,骨头架子都懒散了,看来得做个饭活络下筋骨。”她毫不怀疑池弋珂是借着说事的名号来蹭饭的。“那郡主明日的骑射课就莫再逃了,想来比做饭更能活络筋骨。”他似笑非笑。“你说的也有道理。”闻昭穗思索了一瞬,感觉体育课确实还得好好上,诚恳接受了他的提议,“不过我现在才学会了上下马,余下的还得劳池世子教我,他前几日又催我了一遍……”“你说谁?”池弋珂眼一眯,不虞之情透出。闻昭穗看到他突然锐利的脸色,以为是自己学得慢太丢人了,紧跟着解释:“啊,我确实学得不快,也没去过几回东苑。不过池世子说他不仅马术出彩,还有的是空闲,教我还是绰绰有余的。殿下别不信,我估摸着再过一两月,什么打马游街对我来说都不算难事了。”殊不知在他面前,还不如不解释。“马术出彩?”池弋珂轻嗤一声,随即嘴角轻勾,夜色凉意融入琥珀眸子。唔,更不开心了。他忽然抬手拽住了闻昭穗的衣袖,轻轻往自己这边一拉,闻昭穗下意识靠近,随即狐疑看他。什么情况?池弋珂仰起头,直愣愣望进她眼中,声音清冽而认真,藏着微不可察的情绪,“我自然是信郡主的,不过池宥就算了,郡主别信他。”闻昭穗听到前面那句还有些感动,到后面就变成了莫名其妙。池弋珂很少直接说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池世子又是怎么招惹到这位四殿下了?“池世子的骑术的确不错啊,而且人也随和。要是找御马的夫子,我怕会挨吵。”闻昭穗摇了摇手臂,只是此时池弋珂的指节仍握着她衣袖,以至看起来竟有种撒娇的意味。“他教得不好。”池弋珂没见过便笃定下结论,旋即又拉了拉闻昭穗,闻昭穗扶着轮椅背欠了身。池弋珂又闻到了熟悉的栀子清香,心下舒缓了些。“我教你。”闻昭穗耳畔落下轻飘飘的三个字,呼吸就像毛茸茸的刷子一般清浅扫过,她不禁耸了下肩。“这……会不会不太方便呀?多谢殿下好意,我觉得还是不麻烦了。”她凑近,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不太方便,是太不方便了好嘛!闻昭穗纳罕,池弋珂成日里装着腿疾,演技无比良好,这要怎么教自己?如果被旁人看见他还能骑马,那问题可就大了!“无妨,到时候我来找你。”池弋珂却很是不在意,让闻昭穗感觉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是你自己说的有人故意害你,不装腿疾就会死吗?现在怎么表现得如此随意?她刚想继续推拒,池弋珂便放开她靠回椅背,散漫地指指暗了大半的天色,“天都要黑完了,郡主还不去做晚膳么?”提起晚饭,闻昭穗败下阵来。她暂时将骑马一事放在脑后,抬脚就走向小厨房。“殿下先去偏殿等吧,我做个汤面用不了多久。”素馨这回倒是跟着她一起进了小厨房,又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池弋珂和钱坤,似是不经意掩上了门。“郡主,您方才和四殿下站得也太近了些。”素馨没有犹豫,语重心长道。四皇子双腿有疾又不受宠,母妃过世后连身居高位的舅舅也弃了他。且不提这些身外之物,那四皇子为人也十分难以捉摸,喜怒不定。郡主和他沾边怎会有好结果?眼见两人刚刚说话都快挨到一起了,素馨在旁干看着焦灼,便赶紧寻了机会提醒郡主。闻昭穗用温水净了手,听到素馨所说一怔,回忆道:“离得很近吗?不靠近怎么说话?”况且还是关于池弋珂的秘密,清居殿的宫人都在旁边,她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说你要装就装得敬业一点,别露馅了。这些内情素馨并不知道,无怪乎她会那样想。有时她会真的很想问,池弋珂怎么就偏偏告诉了自己?明明两人只认识几月有余。“奴婢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您清楚宫里的情形,四殿下现在已然失势,今后如何就更能想见了。您不应当和他走得太近,以免之后受牵连。”素馨挑到了明面上。她是闻昭穗从将军府带来的人,自然是全心全意为闻昭穗打算的,说话便也未顾忌太多主仆之分。“先喝点冰糖雪梨水。”闻昭穗盛了一小碗炉子上煨着的雪梨水,递给素馨。“谢郡主……不是。”素馨下意识接过,随即蹙眉,语气无奈:“您有听进奴婢的话吗?”“听了听了,我心里有数。”闻昭穗笑笑,准备开始做刀削面,“正好,你帮我洗个菜,兰慧帮我揉个面。”“好嘞!”兰慧干脆利落地舀起面粉。她白日里吃了许多郡主给的糖雪球,这下充满干劲,面团在兰慧手中变得乖顺听话。在她们帮衬下,两个小砂锅很快就被填满,咕咕冒着热气。闻昭穗撒下最后一把小葱花,滴了几滴香油和醋。偏殿飘满饭香,最抚凡人心。“郡主殿里是没有碗了么?”池弋珂对桌子上的两个小锅表示不解,这未免也太过粗糙随意了。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端着锅子用膳的。闻昭穗看着对面之人别扭又傲娇的神情,笑嘻嘻叉腰,“殿下有所不知,这刀削面就是要就着砂锅吃才最好,要不然怎么叫砂锅刀削面呢?再说了你仔细瞧瞧我的砂锅,喏,还有花纹,多好看!这可是我专门叫内务局打制的,和炒菜做汤的锅子完全是两码事。”“是么?那还是劳烦郡主给我拿个瓷碗。”池弋珂立在桌旁,不为所动。闻昭穗绕过方桌来到他身侧,正待开口,却发现这人垂了头看她。“你先坐下。”她凶巴巴道。教育人的时候怎么能缺了气势。“好。”池弋珂听话地坐在椅子上,再次抬眸。闻昭穗抱着臂,总觉得他在憋笑,可她没有证据。她一手撑着桌面,斜斜挡在池弋珂身前,另一手转着竹筷,慢悠悠说道:“殿下才说过信我,怎么,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反悔了?”池弋珂被她反将一军,闻昭穗等着看他面露窘迫,就差得意地哼两声了。“郡主说得对,是我之过。”他却面色如常点点头,前倾身子主动伸长了手臂,拿过闻昭穗手里的竹筷,十分自然地就着特制的砂锅吃了起来。砂锅充实,给人一种琳琅满目之感,汤面飘着油花,大小不一的木耳、青菜、香菇片点缀其间。炸过的豆腐干吸饱了浓郁汤汁,咬开还会爆汁。昨日做的手打鱼丸也被闻昭穗放了进去,为砂锅增添了鲜味。鱼丸表面顺滑,内里细密弹牙,有鱼香却不见鱼肉。鹌鹑蛋玲珑别致,一口一个,偶尔还会吃到小块的白菜碎。略宽的刀削面煮得恰到好处,筋道无比,每挑一筷子面都挂满鲜美的汤底。除了刀削面,闻昭穗还加了些粉条在里面,滑溜入味。粉面交叠浓汤,温暖治愈。闻昭穗大口咬着鱼丸,池弋珂在对面慢条斯理吃汤面。“差点忘了,还有件事没跟你说,一件指定让郡主欢喜的事。”他扣着桌面悠悠开口。“什么事?明日不用去学宫?”闻昭穗好奇心被吊起,筷子上剩的半个鱼丸也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