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落在前面的大皇子耳中又是个为情所伤的故事。他不知闻昭穗方才去耳房给先生过目临帖,自然和前几日的事串联到一块儿去了。他原本是背对站着的闻昭穗,听罢她胡诌后立刻转过身来,打断即将追问的池宥:“你别乱打听了!省得郡主更为郁结。这种事本就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平复,属实辛苦。”大皇子心里实则还有一丝欣慰。看闻昭穗这个样子,想来也意识到了和那哑巴侍卫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若提早了断。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多少年前的老祖宗可不就说的是这个理!“倒也不至于,我只是嫌麻烦而已。”闻昭穗莞尔,练字虽累,但也不至于心中郁郁、好多天走不出来吧?大皇子:瞧,她还挂上了故作坚强的微笑。“无事,过一段就好了。你别闲着就成,人啊,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正好你不是喜欢钻研庖厨一事吗?正好多做点吃食,吃的好了什么都不想了。”大皇子用大白话鼓励闻昭穗转移注意力。池宥听得云里雾里,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先生又给闻昭穗布置了什么额外的课业。但现在看来好像又没那么简单,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闻昭穗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她一拍手,“差点忘了!我今日给你们带了柿饼,可甜了。”大皇子:听,她还带来了转移话题的柿饼。圆形的柿饼饱满厚实,橙红透亮,表皮挂着薄糖霜,色泽诱人。掰开一刹那,清甜的果香扑鼻而来,醇厚的柿子香飘散,将学堂也变得香甜。柿子成熟的时节一到,闻昭穗便托了尚食局的人从宫外采买了许多新鲜柿子。除了直接吃掉的,其余都做了这堆柿饼。第一口是鲜甜与嚼劲,柿饼边缘的果肉绵密扎实,随后变得软糯。保留了果实最原始自然的口感,凉甜丝丝浸入肺腑,并无普通柿饼的涩味。越到内芯,柿饼愈发绵软,更难得的是中间还有晶莹的流心,像是流动的橘色水晶,清甜不腻。秋日的初寒被埋入外表暖融融的柿饼,凉丝丝的甜味沁人心脾,舒缓平和,在嘴间留下柿子清香。柿子本就是种吉利喜气的果子。大皇子才尝过就向周盼道:“你快尝尝!这柿饼虽甜,吃着却清爽得很。”“郡主果然手巧。”周盼拆开油纸包,还没吃便开口夸道。她原想着在学宫内吃糕点不大妥当,打算带回府里再品。但眼瞅着周围几人一起吃柿饼的良好氛围,连向来循规蹈矩的周盼也不禁被感染了。正如闻昭穗时常挂在嘴边的——饭要一起吃才好吃。“柿饼比柿子还要好吃!长宁姐姐真厉害!”小小的池奕烺一向很捧场,还没吃到一半便仰着头称赞。“也不知昨日那个脆柿子是谁吃的?吃完还找嬷嬷要第二个。”庆阳无情拆台。池奕烺觉得没什么问题,脆生生辩驳:“那是因为我还没尝过长宁姐姐做的柿饼,现下吃到了,当然就不一样了。”忆起庆阳的体质,闻昭穗专门提醒她:“柿子性寒,你可要少吃些,免得回来受罪。”“我省得。”庆阳闷闷,目光留恋地抚过案上的柿饼,又担心吃多了过几日来葵水遭罪,便将剩下的几个都给了池奕烺,“喏,你不是喜欢吃吗?”“皇姐真好!”池奕烺惊喜,连忙将庆阳的柿饼放进了自己的小书袋,心满意足拍了拍略鼓的书袋。瞬间觉得自己富裕了起来。旁人都只有一包柿饼,他可是拥有整整两包柿饼的人呐!池奕烺嘴里还嚼着柿饼,两腮鼓鼓,一副松鼠冬季屯粮的模样,庆阳微微嫌弃:“还在学宫,收敛着点。”池奕烺嘟了嘟嘴,头顶一沉,有人揉了下他的脑袋。“等六殿下日后来我殿里,给你做柿子糊塌。是用油炸过的,比柿饼还香。”闻昭穗笑眯眯收回手。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打架斗蛐蛐儿,池奕烺已经被迫甩掉那些趣味,和一群比自己大许多岁的少年共同读书了。天家的嫡子,也许从出生那一刻便定下了今后的道路。六岁的孩童被权势与期望簇拥,跌跌撞撞走向人前高处。在池奕烺短短几年所形成的固有认知中,他需要做的事只有“该不该”,绝无“想不想”一说。但长宁姐姐问他问得最多的就是“今日想吃什么”。于是他也就随之答了:“好啊!阿烺想吃柿子糊塌!”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我想”,是和秋日里红柿子一样美好之事。这是闻昭穗教他的第一件事。课前时分,闻昭穗在前面和几人玩闹。另一边,大皇子走到后面桌案,有话要和池弋珂说。“皇兄找我何事?”池弋珂将目光从前面的闻昭穗身上收回,淡声问道。许是今日见了自己,意识到他身形与前日那位面具少年很相像,池奕梁起了疑。那确实还要费点口舌掩饰。待到大皇子开口,池弋珂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位皇兄的城府。“皇兄提醒你则个,长宁这几日大概会烦闷不已,皇弟且担待着些。她遇上了个没本事的,带来一堆麻烦,最近心里不好受。”大皇子虽大大咧咧,但对池弋珂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这四皇弟对人处事总带着点冷漠与厌烦,若是闻昭穗不小心得罪他就难办了。被扣上“没本事”帽子的池弋珂:……他无奈地应了一声,似是不经意问起:“皇兄怎知郡主是在为那人伤心?”“这还不明显吗?”大皇子还没见过闻昭穗和哪个男子离得那样近!随即想到池弋珂还不知此事,“具体我不便与你细说,总归就是长宁一时糊涂走了霉运,才遭了这种事。你别和她计较。”池奕梁自认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面就是……他口中倒了霉才遇上的哑巴侍卫。“我自是不会与她计较。”池弋珂皮笑肉不笑道。他现在要做得只是说服自己——别和说胡话的大皇兄计较。再怎么样,池奕梁还是替闻昭穗着想的,池弋珂不会在意他当面对自己吐露的各种嫌弃。大皇子放心离开,闻昭穗刚巧边吃柿饼边走回书案,指了下大皇子的背影怀疑:“我怎的感觉他又误会了,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怪就怪在……透出了一星半点不合时宜的怜悯。若是之前的大皇子,对此事还不会有太多关心。只是他不久前才在闻昭穗的撮合下与周盼互表心意,体察到了心意相通的幸运。再反过来看“求而不得”的倒霉闻昭穗,自然会多几分同情。“是,他误会得不轻。”池弋珂表示赞同。今日是周先生的算学课,他一进学堂便闻见了柿子的清甜气息,并不像阎先生一般严格,他只是笑着问他们是不是吃了柿子。闻昭穗其实也是摸准了周先生的随和性子,才敢公然在课前分甜食。她也给了周先生一包柿饼,周先生想起自己夫人爱吃这个,于是欣然接下。空气中再次充满快乐的香甜。下学后,天色阴沉,云层黑压压覆盖,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红色宫墙也被蒙上了一层黯淡,乌鹊停在檐角,与瑞兽相互映照。二皇子并未直接回自己殿中,而是去了纯妃的宫室。晌午母妃就遣人来弘文馆知会了他,今日有些要事。池奕白在纯妃面上见到了难以置信、妒忌、嘲弄……复杂的情绪混在一处。这很少有,母妃一向沉得住气。除非是大事,还是她没预料到的大事。“看来咱们都错了,你、我、皇后……乃至太后。”纯妃自嘲道,眼底闪过怨恨。“我终于知道,你父皇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