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御花园确实很热闹,衣香鬓影、人比花娇。二皇子生母纯妃、大皇子生母瑞嫔坐在上首,时不时问上几句。贵女们有的端坐着回话,有的在不远处赏花,各怀心思。大皇子宽肩窄袖,豪爽阳刚,做事说话虽难免粗枝大叶,不过也不打紧的。二皇子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出身也高,纯妃娘娘看起来更是十分温和好相与。皇后娘娘借着中秋宴之机,让她们早了两个时辰入宫,自然不是赏菊那么简单。当下已经有才女率先作诗赞菊,诗句婉约清新,博到了娘娘们欣赏的眼神。“这首诗纸面说的是秋意盎然,实则抒的是看花之人惜时感怀,一语双关,妙哉妙哉。”二皇子拿起不同诗作观看,说话和缓,似徐徐清风。作这首诗的女子脸颊微红,偷偷抬眸。右副都御史之女?身份不够,二皇子轻轻放下那张花笺,心下了然,将其划出了待选王妃的名单。上一刻的赞赏登时显得无足轻重,随风散落。皇后只是来扫了一眼,见一切如常进行便乘着步撵离开了,毕竟也不是她挑儿媳,呆在这儿小辈们也难放开。在行过太液湖时碰巧遇见往这里走的闻昭穗,她眯了眯眼,不由想起阿烺昨日带回来的冰皮月饼,各样馅料、软糯外皮,完全是从前没吃过的新奇美味。“你带阿烺做的月饼本宫尝过了,的确好吃,怪不得他总想着去找你。”皇后并无责怪之意,对她的语气也比之前熟络些。“六殿下一片孝心,说要亲手给您做月饼带回去。这样的月饼做法能博得娘娘喜爱,是长宁之幸。”闻昭穗说得讨巧,将功劳归到了池奕烺身上。皇后果然听着舒心,倚在步撵淡淡一笑,“阿烺年幼不懂事,日后去了弘文馆,还要劳烦你们照看着点。”“六殿下聪颖可爱,娘娘就算不说,臣女也会尽己所能的。”闻昭穗笑着应了。学堂多了个小孩子,估计会好玩很多。太液湖的锦鲤这回没有冒头和闻昭穗打招呼,闻昭穗的目光从粼粼湖面移开,踮脚折了条柳枝编花环,还没编完就到了御花园。闻昭穗模样突出,一来便吸引了大半人注意,不过她今日纯粹是个路人甲,充其量是个好看的路人甲。笑话,她闻昭穗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婚事牵扯进皇家的。她可不想被无数繁文缛节束缚,进而圈进权谋纷争的你死我活。“母妃问我是否有中意的,我又拿不准周姑娘如何打算,这要怎么办?不对,她过来不会是为了二弟吧?要是如此,那我……”大皇子思绪乱成浆糊,往日的干脆爽快都不知丢哪里去了。一见闻昭穗就跟看见了救星,连忙将她拉到一旁虚心求教。“大殿下冷静些,盼姐都还没说什么呢,别瞎担心。呐,我看她来这儿就是单纯看花的,你要显露出在意,然后投其所好就成。”闻昭穗眼神一指周盼,她的确实打实站在不远处打量司苑新培育出的重瓣绿菊。“你说的也是。”大皇子稳了下来,想到闻昭穗之前给他传授的要诀,喃喃道:“原来她喜爱菊花。”“你说什么?”闻昭穗没听清。“我明白了,多谢你提点,改日请你出宫吃酒楼。”大皇子说完便风风火火朝周盼走去。闻昭穗:所以……你明白了什么?然而下一瞬她连手上的柳枝花冠都惊掉了,恨不得装作不认识池奕梁。要命,投其所好也不是让你大过节送人家菊花的啊!比直男更恐怖的是——没脑子的直男。中秋晚宴比前几回都要隆重,朝廷要员携家眷尽数出席。席间还有将士舞剑助兴,威风凛凛,有意无意地震慑外族使臣。使臣也很上道,交完了岁贡,连连感叹大晋国力雄厚、天子治国有方。一路上所见百姓衣食富足,端的是海晏河清。在此中间,北狄属于近年力量增长最快的草原部落,与西北的戎族离得不远,也是朝廷的一块心病。若是他们一朝反水和戎族一同作乱,到时必然还要耗费不少军力镇压。北狄的使臣也并未像其他附属部落和小国一样谦卑,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不瞒圣上,戎族使节不久前曾向我北狄表露联手之意。然可汗早就仰慕大晋国威,想要开通北境商旅往来,各取所需。此番遣臣来洛邑,不仅是为表明立场,还有一要紧事……”“你直说便是。”皇帝转动玉扳指,静静看着下首。使臣特意看了眼皇室女眷之席,势在必得道:“可汗曾听闻汉族有句话——两姓联姻,永结为好。于是诚心求娶大晋公主联姻,与贵朝永结邦交。”而他口中的可汗,是个刚死了原配的老家伙。--------------------鸡蛋饼、豆腐脑===============================利用姻亲结盟,是最常见的方式。然而今上子息并不多,正儿八经的公主就只有两位。庆阳倒无甚反应,她知自己身份贵重,是宫中唯一的嫡女,不管谁去联姻也不可能是她。而身侧池令妍眼中浮现慌乱,下意识望向皇帝。龙椅上的陛下眸色沉沉,看不出所想。“怕什么?略微一想就知道父皇不会让你去。”庆阳见不惯她这副神色,终是开口安抚。他北狄再如何也只是朝廷附庸,怎么配得上皇帝亲出的公主?“……是吗?那我便放心了。皇姐不知,我方才整个人都一激灵。”池令妍松了口气,喝茶压惊。丝竹声暂止,皇帝放下金丝酒盏,朝他拂了拂手,“朕知道了,退下吧,代朕向可汗问好。”“陛下圣明。”得了天子的回应,北狄使臣随即恭敬叩首,退回席间。戎族在西北战事已显露颓势,此时和朝廷结盟巩固关系方为明智之举。闻昭穗望了眼鹰钩鼻、大胡子的北狄使者,若有所思。皇帝肯定不会让庆阳或者池令妍联姻,但北狄都专门派人过来了,找个宫女搪塞也不太现实。估计到最后还是找个池姓的宗室女子封为公主,然后一切顺理成章。关键在于,谁会被选中。“是谁不要紧,他们所图的无非是安心。”幽长甬道中,宫灯晦明,池弋珂语气凉薄平淡。闻昭穗在他身旁走得缓慢,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不由感叹:“大过节的,还是中秋这样团圆喜庆的日子,倘若被挑中联姻,过不了多久便要远离故土嫁给一个异族的陌生男子……举目四望皆无亲眷,那该多难受。”“郡主是为那人感到惋惜?”“我只是突然发觉,很多事情完全由不得自己。就像我以为父亲有了战功便可以有选择的余地,但我还是被召进宫中安置在清居殿,郡主名号只是个噱头罢了。今日我得了封号地位,明日如果有人给我拉下来,迫使我另谋生路,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父母远在边疆,拿命挣着功勋。她一个人在洛邑,遥望边关杨柳。按理说也没相处太久,可父母双全的感觉着实让她留恋。闻昭穗抬起头,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如玉盘,清辉照耀。她忽然很想逃避,逃避那没由来的无力感。“不会有那一日的,郡主回去睡一觉便好了。”池弋珂仿佛看到了以后一般,挥手让钱坤停住轮椅,言语笃定:“郡主信命么?我是信的。许多东西该是你的,旁人无论如何也拿不走。若仍有不自量力之辈,除掉就是。郡主只需往前走,多笑一笑,周遭哪怕是深渊万丈也伤不到你。”他会解决的,这都不难。他喜欢看闻昭穗笑起来的样子,像划破灰暗的天光。两人离得近,衣袖相重叠,银色与鸦青在昏暗的灯火下融为一团、难以分辨。烟火在空中猝然炸开,哗啦啦如同花团锦簇,又很快化为零星的点消散在夜幕。一瞬间的光亮照在池弋珂脸上,闻昭穗背着光跌进他眸中的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