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方沁如不知内情,故而对娘家还残留了几分心软。加之闻将军忙于军务在后宅琐事上分不出太多精力,便给了方家得寸进尺的余地。嘴上说的好听,将军府主母琐事繁多,便帮方沁如照看田庄铺子,实则借着将军府的名头压榨佃户、仗势欺人,弄得附近怨声载道,还要闻将军亲自出手去收拾烂摊子。就因这事,将军府还险些被御史台参上一本。方家死缠烂打式的告饶与示弱日渐纯熟,只差在菜市口大喊将军府得了陛下青眼后便忘了旧日亲家,是彻头彻尾的嫌贫爱富之徒。同在京城,撕破脸也不好看。闻将军不轻不重训斥了几句,方家人唯唯诺诺应了,心里却埋下疙瘩。很奇怪,越亲近的人,恨意产生得又会更轻易。那是一种复杂的、类似那只狼被东郭先生保护后的心路历程。狼起初无疑是感激的,可你又不知它何时便会反过来咬一口。或许在狼眼中,你早已变成一块没有生气只有利用价值的肥肉,你掩住麻袋护着它,狼却早已遐想过无数遍大口吞肉的饱腹感。“他们如此过分,估计又盘算着怎么从您这里弄到好处,郡主还要去贺喜?”半夏气鼓鼓,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事儿做吗?还是妥妥的烦心事。闻昭穗掬起一缕乌发轻嗅,幽香萦绕,她眉目舒展开,“既然三舅与三舅母如此盛情相邀,我便给他们这个面子。作妖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相比于半年前初到皇宫的谨慎与不习惯,她觉得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个郡主,还是个认识不少皇亲国戚的郡主。人不犯我,相安无事。人若犯我,还他十丈八丈也不算多。那些恶名,她总不能白担。半夏突然觉得郡主说话的神情,和四皇子莫名有些重合。总归是很不好惹的样子。“外面已经开始落雨了,今夜许是要下大。给您留了盏灯没熄,奴婢就在碧纱橱外守着,郡主有吩咐只管唤奴婢就是。”念及闻昭穗怕打雷,素馨便留了下来守夜。“辛苦你了。”闻昭穗不想关严实门窗弄得寝殿发闷,便让宫女留了条小缝,若有若无的潮意飘进来,滴答的雨声规律,敲打在梨花木窗棂。她缩进锦被,下意识环抱自己的双肩,希望在打雷之前能沉沉睡过去。早知道方才就喝碗安神汤了。闻昭穗睡是睡着了,子夜果然又被沉闷作响的雷声惊醒。风雨飘摇击打在寝殿外,她胸口一悸,正待开口唤素馨过来。忽闻雨夜笛声隐隐,似涓涓细流淌过叫嚣着的雷鸣,很轻很缓地游过来,环过闻昭穗缎面的中衣、微乱的发顶。驱散了对雷声的恐惧。闻昭穗在昏暗的帷帐中抱膝仰头,什么也没看到,心里下了一场梅花雨。梅花纷纷扬扬,她无暇顾及窗外震荡的雨水。她复又躺下,慢慢抬起手,手掌贴在里侧墙面,也并不是很凉。她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是谁在吹笛子。可他又是何时知晓自己害怕打雷的呢?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闻昭穗便再次坠入梦乡。“昨夜的雷声可真响,奴婢恨不得捂着耳朵睡。诶,郡主看着倒精神气很足,没有被吵醒吗?”半夏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太对劲,连忙补充:“奴婢当然不是盼着郡主被吵醒,就是郡主睡眠清浅,这回怎的没被影响?算了算了越描越黑,郡主莫要搭理奴婢。”半夏自己都听不下去闭了嘴,拿着扫帚去殿门口扫地。一夜雨疏风骤,就算清居殿未栽有树木,也被吹来了凌乱的落叶残花,混着泥点子被丢在殿前。半夏是有点功夫底子的,扫起来比专门洒扫的宫人还利落迅速。“郡主昨夜应当睡得甚好,估计也没有之前那么怕雷声了。”素馨站在妆镜后,给闻昭穗梳着发髻。除去雷声,她昨晚还听到了一阵模糊的乐声,郡主既没被雷声打扰,想来也没听到那柔和又有力的笛子。“或许吧。”闻昭穗并未细说自己是被笛子声安抚了,只觉有些神奇。她将头饰盒中的珍珠银丝簪拿出,让素馨别在了自己发顶。“这银簪应该比刚才那个流苏花钗子更配我今日的裙衫,流苏反而累赘。”素馨比照了一番,点头道:“郡主说的是,流苏还是留着配您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好了。”在容妃的影响下,闻昭穗对衣衫色泽、首饰搭配多了不少心得体会。进过早膳,闻昭穗撑了柄青花绸伞迈出殿门,雨已经小了许多,细如牛毛。她侧头瞥了眼不远处的钟粹殿,黝深大门紧闭,在雾蒙蒙的天色下更不打眼了。他近来好像很忙,两三日没有来学宫了。闻昭穗本想着今日下学后做些晚膳带去钟粹殿,等她黄昏回来时,便看见庭院正中多了一个铁皮大盆,里面肥壮的青蟹张牙舞爪。半夏因为好奇被蟹钳夹了一下,食指红肿,气得直想拿软鞭抽螃蟹。洛邑位置居中,尚食局间或送来的螃蟹也是河蟹一类,是从江浙一带走水路运来的,在当地虽常见,到了京城身价却会翻上数倍,算得上稀罕物件。而这青蟹是产于更加偏南的岭南一带,尚食局里也属少见,大多供上了皇帝太后的食案。自己殿里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再有一更,我先去睡个觉蟹粉汤包=========================果然是池弋珂弄来的。青蟹膏黄满盖、肉质肥美有嚼劲,饱满脂膏滋滋冒油,金黄莹亮如咸鸭蛋黄。闻昭穗当晚便着人直接蒸了两只,随后拿到钟粹殿一并沾着姜丝醋吃。半夏率先将夹自己的那只挑了出来,喜滋滋将它送入蒸锅,道了声再也不见。青蟹生命力很顽强,离了水还能活十来天。余下的便暂时被养在清居殿庭院角落,待闻昭穗想好怎么做之后再决定它们的归宿。吃蟹是个精细活,宫中人拆螃蟹常用蟹八件。除去清粥小菜,闻昭穗又吃完了一只红通通的大闸蟹。临走前对池弋珂道:“下回要给我送什么吃的,殿下记得提前说一声。不然便会像今日,一进殿就被一群螃蟹吓到。”“嗯。”他随意应了,转而问她:“郡主下回想吃什么?”闻昭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话不就是默认了池弋珂日后还会送来珍稀物什?她又摇摇头,眉眼弯弯,“暂时没有了,多谢殿下的螃蟹。”“螃蟹好吃还是牛肉好吃?”池弋珂冷不丁说道,坐在圆凳上抬眸看她,眼神认真。池宥经常给她带那牛肉么?“滋味又不一样,各有各的好……”闻昭穗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牛肉,秉持对不同类食物的公正态度回答,见对面之人抿了抿嘴角,旋即调转口风:“不过我还是觉得螃蟹更香一点!从大老远运过来多难得啊。”不管怎么说,在送螃蟹的人面前自然要多夸夸螃蟹。闻昭穗觉得自己很是随机应变。池弋珂轻抿的嘴角勾起,棱角分明的面庞和缓了些,他并未起身,看着闻昭穗的背影消失在偏殿门框。晚膳的碗碟菜肴被撤下,方桌再次明净而空荡。他取出袖中一方鲛绡,垂头,高挺的鼻梁在丝帕半寸外轻嗅。池弋珂眉头一蹙,心底冒出些许懊恼。闻昭穗许久前给他的鲛绡带了几分螃蟹鲜味,不是原本的气味了。“将窗子都打开。”他命人打开了主殿和偏殿的所有窗棂,清冷气流横穿而过。他一手拿着丝帕一角,在面前抖了抖。又疑心是自己吃完螃蟹后,身上的气味沾染了帕子,他嫌弃地瞥了眼自己的外袍。“打水沐浴。”池弋珂起身,向寝殿后走去。“是,殿下。”钱坤立刻吩咐跑腿的内侍去办,心里不由纳闷,殿下今日沐浴的时辰怎么比平时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