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怎么了?李翊不解,他从未见过连珠这副模样。自幼时起,连珠就很沉稳,那时候父王在外打仗,母妃忙着打理王府,他身边虽然有一大群人伺候,可只有连珠让他觉得安心。因为她什么都不怕,可靠又体贴。幼时他害怕蛇,被花园里的蛇吓得半死,连珠那时不过七岁,却敢钻到草丛里去抓蛇。到底是为什么,她会怕成这样?“府里有人欺负你了?”这是李翊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他敛眉,顿生怒气。连珠嗫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能在这时候引起李翊的怀疑,于是强作镇定,扯起一抹笑来,“爷多虑了,没人欺负奴婢,奴婢只是惶恐罢了。”李翊挑眉,“为何惶恐?”连珠勉强笑道:“世子爷待奴婢太好,奴婢怕被外人说道,爷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奴婢不敢给您惹事。”她眉目和煦,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好似真的没什么事。李翊松了口气,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你瞎操什么心,你能惹什么事?拿着,爷赏你的东西,谁敢乱说?”他霸道极了,连珠无奈,只好上前把匣子收好。伺候李翊读完一卷书,正院里来了人,说是王妃让世子过去用膳,李翊应下,让连珠跟着过去。进了正院,韦氏正在同张嬷嬷说话,见李翊进来,一脸慈爱道:“长生,你来,你舅舅来信了,说是他外派到了郴州,不日便会来王府拜访。”她把信递给李翊,笑盈盈道:“你不是总念着舅舅吗?这回可如意了。”韦氏乃光禄寺少卿之女,父亲官职不大,但为人清正,家风严明,只娶有一妻,生有一双儿女,女儿便是韦氏,嫁与诚王,儿子韦渊从文,在翰林院熬了多年,如今外派到郴州做县令。韦渊虽是个文人,但半点不迂腐,还有些不着调,最爱琢磨些新奇玩意儿,李翊从小便喜欢这个有趣的舅舅。李翊高兴地把信看了好几遍,笑道:“虽是个县令,但宝川县富庶,过几年有了政绩便可升迁,舅舅这回可是走运了。”韦氏也点头,“是,正好你大表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看你舅舅的意思,是打算在岷州或者郴州给他结一门亲事。”她不动神色瞟了一眼李翊,见他没什么反应,心想这孩子还是没开窍,大他一岁的表哥就要成亲了,他还不知事呢。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没给李翊安排通房,是不是做错了?目光一转,韦氏见连珠低眉顺眼地站在李翊身后,心里又盘算开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张嬷嬷一眼。没有诚王在,母子二人用膳便简单许多,韦氏上了年纪胃口不佳,用完小半碗米饭便放下筷子,满含笑意地看李翊用饭。半刻钟后,李翊也搁筷了,漱完口后,韦氏让人重新上了茶。今日白芷的事早已传入韦氏的耳中,她当即让人叫了白芷来,但白芷咬着牙说是连珠让她进去伺候世子的,加之没有证据证明白芷勾引世子,这事也只好不了了之,韦氏找了个行事鲁莽的由头,罚了白芷三月月钱。看着李翊越发坚毅的脸庞,韦氏有些忧心,她和诚王只有这一个儿子,娇惯得他性子无法无天,但好似天生就在情爱上缺一根弦。她不怕儿子开窍晚,怕的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害他,今日是白芷,明日说不定会有别人,若是长生因此乱了心性,倒是不值得。韦氏正在沉思,李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母妃,父王可说过我何时能回书院?”李翊满脸写着不高兴,家中虽然也有先生指导他的学业,但书院里有好些玩伴,比在家里快活许多。韦氏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叹息道:“你呀,再过几年便要娶妻了,怎还是这样孩子气。”她实在是头疼,岷州是诚王的天下,李翊横着走倒不怕,但诚王的头上还有天子,即便天子远在千里之外,但暗中定然安插有耳目,听说小皇帝已经有了削藩的意图,此时定要小心行事。诚王已连续几日待在书房同幕僚商议了,她不懂朝廷诡谲,但直觉山雨欲来。李翊听见“娶妻”二字,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连珠,见她看过来,连忙收回视线。因下午还有功课,闲聊了一会儿,李翊便起身向韦氏告辞,临走前,韦氏将连珠留下了。“你且回去上课,母妃这里新得了几匹好料子,让连珠给你带回去。”韦氏和蔼笑道。李翊并未多想,回头看了连珠一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韦氏才收回目光,挥手屏退下人,只留下张嬷嬷,连珠心知她要说什么,并不觉诧异,低头安静地站在一旁。“连珠,这里只有我们,不必讲究,坐吧。”韦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让张嬷嬷安了张凳子在她膝下。这样亲近的距离,一看便是有要事要说。连珠已经记不起上辈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她愣了片刻,乖顺地墩身答应。等她坐下,韦氏又让张嬷嬷给她沏茶,亲切地捉了她的手握住,低头怜爱道:“好孩子,平日干活累不累?世子不会疼人,瞧你这手皴的。”连珠觉得王妃可真能睁眼说瞎话,她的手自然不细嫩,但李翊从没让她干过粗活,说手皴是全然谈不上的。好吧,既然王妃要演,她配合就是了。于是她垂下头,腼腆一笑,“多谢王妃关心,世子爷待奴婢很好,奴婢并不累的。”韦氏心中更觉满意,朝张嬷嬷看了一眼。张嬷嬷会意,手上给韦氏打扇,语中带笑道:“王妃不知,世子爷这个年纪,若是身边没个知心的,怎会疼人呢?”这是想游说她呢,连珠提起了精神,暗衬接下来不管王妃说什么,她都不能答应,也不要拒绝,周旋着便是。她胡作羞怯地垂下了头。韦氏见她乌鸦鸦的鬓发里掩着一对红透的耳朵,不由笑了。连珠果然是个聪慧的好孩子。她轻轻拍了拍连珠的手,低声道:“连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不必我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到世子身边去?”前世,韦氏也问了她同样的话,当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李翊,羞涩地答应了下来。那时的她真是太愚蠢了。连珠心里涌上酸涩,眼底胀得发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她站起身,恭敬地朝韦氏行了一个礼。在韦氏诧异的目光中,连珠抬起头,掐着手心,镇定道:“王妃,可否让奴婢回去想一想?”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顿了顿又说,“奴婢……奴婢从不曾有过攀附世子之心。”韦氏是说一不二的人,连珠说的委婉,但到底也是驳了她的面子,脸色便淡了下来。不过转念一想,这事确实突然,连珠感到惶恐也是应该的。她看着连珠长大,自然知道这孩子的性子,是个极懂规矩的,贴身伺候李翊多年,也不曾有过爬床的心思。韦氏轻舒一口气,笑道:“是我的不是,见世子身边没人,心里急了些,你回去好好想便是,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回话。”连珠答应下来,韦氏让张嬷嬷带着她去领布匹,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张嬷嬷将她送到正院二门外,一路上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连珠姑娘,王妃是看重你的。”连珠默然,她自然知道王妃待她好,但她这回却不能如王妃的意了。回到听松院,李翊还未回来,白薇在房里做夏衣,见她这么晚才归来,随口问了一句,连珠搪塞了过去。酉时末,李翊才从学堂回来,满头的大汗,说是下学后碰见了诚王,父子俩切磋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