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火势越烧越猛,火舌直接掀开屋顶窜上屋顶,眼看着就要殃及左右邻居,救火的人手挑肩扛,一桶桶水送进去,却不见效果。救火的人嫌他俩碍事,直接把两人怼到角落里。
“你吓傻了吗?”简行严挡在甘小栗身前又问了一遍。
甘小栗看他身后火光映着夜空,又看看他忽明忽暗的脸,更显得鼻子高挺,轮廓深邃。甘小栗揉揉眼睛说到:“你说什么?怎么光动嘴不出声?”
简行严心想这孩子真的吓傻了,不只傻,还直接给吓聋了,他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治疗方法,甩手一耳光抽了过去,喊道:“我说你吓傻了呀!”
没想到以毒攻毒有奇效,甘小栗这回听见了,被抽了一耳光也不生气,咯咯笑到:“你才傻,你是个大傻子!”再看他虽然不聋,神色仍是古里古怪,也不理救火的事,也不回家抢救家当,竟然伸手勾了勾,把简行严带离姓周桥,走到附近的滩涂上。
夜风还是方才的夜风,吹得人鼻孔里都是黑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简行严为了跟上甘小栗,全然不顾自己脚上的意大利皮鞋惨遭蒙难。滩涂上偶尔生出的芦苇扫着他俩的裤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泥里走,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今天的甘小栗十分不对劲,简行严在后面盯着他,生怕他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泥里,他实在忍不住了,在后面喊:“喂,够了啊,别走了!”
甘小栗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忽地抱着膝盖直愣愣坐在泥地里,这场大火让他触景生情地想起从鄞县离开时的那把火。
没想到简行严也陪他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肩并着肩地挨在一起,简行严问:“有心事的话不妨告诉我吧,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滩涂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嘈杂的姓周桥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甘小栗才一副葫芦终于锯了嘴的样子,开口说:“我跟你说过我从老家逃出来的事对吧,我从医院的棺材里爬出来,逃离了那个鬼地方,后来在宁波三江头遇到张老师,正好我要找我爸,在靠张老师帮忙,到了泉州,又到了南洋,对吧?”
简行严见他终于正正常常地开了口,证明没有被鬼上身,松了一口气,又忙不迭点头。
“其实我从医院逃出来的时候,先回了一趟家里。”
“然后呢?”
“我姨夫说要杀了我,把我关在一个屋子里,结果我在那个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挨打常有可死人不……不过好像在这个时代死人也常有,好比自己呢,就已经几次跟死人沾上关系了,简行严边想边等着甘小栗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听见县里的人过来抓我回医院去,我想回去只能等死,就放了一把火连同屋子和尸体一起烧掉。县里的人以为那具尸体是我,没再追究,我才逃了出来。”
“嗯?”简行严明显感到肩膀上的负荷重了好些,是甘小栗靠了过来,明确的说,是他不自觉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简行严的右边肩膀上,简行严稍微侧过身子,甘小栗直接倒了下来。
甘小栗没有在意,他几乎是俯耳贴着简行严的胸膛上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怕……”
简行严明白了,是这场火勾出甘小栗的过去,虽然那段经历时不时地影响他,可从心里生生被撬出来,身临其境地再过一趟修罗地狱,还得借助媒介,比如火,再比如老鼠。
那些他不曾有过的悲伤和痛苦搔得他的心里发痒,这就是共情,是感同身受,他那么纯粹地只是想给甘小栗一丝安慰,终于伸出手,轻轻搭在甘小栗的肩头。
“我问你,你会怕死去的家俊回来找你吗?”
“不怕,他又不是我杀的。”
“可我很怕死掉的大家来找我。”
简行严的手加重了力道,“不会的,你放火烧掉的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他并未因你而死。”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们死,为什么唯独我活?我何德何能,为什么是我?”
幸存者背上重重的枷锁,往后活的每一秒都是活着的代价。
简行严听得心里越来越痒,几乎要伸手去挠,可他明白,必须不同于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才行,他忍不住把手从甘小栗的肩头移动到他的腰上,温柔地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