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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不晓得她的记忆又到了哪里,但却决定如实以告:“是的。”
褚元一点头道:“好,好!”忽然拉住她,难掩激动地道:“建章东市平乐巷入口第三间,有一间名为‘水仙楼’的食肆,其中的酒菜非常有名,尤以鱼、羊二鲜为最,你可曾去过?”
阿秋被她拉着,却是左右为难,半晌后才道:“姑姑,你入宫多年,那食肆即便还在,恐怕早已易主了。”
她未说的是,建章城亦在政治动荡中经历过叛军入城,烧杀劫掠。那水仙楼不在的可能性,倒更大些。
褚元一双目发直,幽幽道:“我少年时最爱吃这一家的鱼脍与羊肉。时常偷瞒着父母,和师姐溜去平乐巷,逛街看河灯累了,便会去这家吃鱼脍和炙肉。师姐知道我最好这一口,有时她自己出去了,也会偷偷给我带一份回来。”
阿秋蓦地想起,雒阳褚氏原亦是高门望族,只是南渡较晚,未能进入南朝权力中心,后渐没落,其家族亦离政治而入江湖。现在想来,安道陵必然出自颍川安氏,钟离无妍必出自信阳钟离一门,荣月仙必然来自洛阳荣氏。
这四位前辈的宗族,都是原在庙堂的世代高门,后入江湖。因此,比之寻常江湖人,他们亦对朝廷社稷,多一份忠信。
真正的江湖人,只重视彼此之间的“义”,却并不会对朝廷尽忠。观自己出身的兰陵堂便可知。
现下风烛残年、出手狠辣的褚元一,也曾经是高门大宅内被父母约束疼爱的小女儿。
褚元一声音渐转低迷,道:“只不过后来,我终究与她闹翻了。”
阿秋心中快速盘算,褚元一所说的师姐是何人。她目前所识得的,只有钟离无妍和荣月仙二人。但若论性情,荣月仙虽也游戏人间,但有一种别样的洒脱高峻,冷静自持,不像是会与师妹顽皮嬉闹之人。
那么,便只有一个“紫衣仙”钟离无妍了。爱开玩笑,爱逗弄人,时常出人意表,倒很像是这位前辈的作风。
但阿秋所认识的钟离无妍,为人处世亦圆滑多变,与荣月仙有相似处,却没有荣月仙那般不经意间透着崖岸高峻。她实在想不出来,钟离无妍如何能够与憨直的褚元一闹翻的。
阿秋并非轻薄之人,亦不愿刺探前辈旧怨,以免令她想起往事伤心,便拿起双箸送到褚元一面前,温言道:“姑姑趁热吃罢。这若是宫外买来的,早就冷了,一定是特地又给你热了才送过来的。送东西的这人,待姑姑是极好的。”
褚元一看着这菜肴,独目中却悲苦交加,流出晶莹眼泪来,道:“我褚元一一生所行,无愧于心,最终落得死不死,残不残,还却要靠着仇人来待我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阿秋情知她是在宫廷斗争中站错了队,才落得如此。按荣月仙的说法,桓末帝最后几年极不喜上官皇后,甚至动了用牵机散赐死她的念头。而从褚元一话中来看,她必然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甚至可能是帮着皇帝监视上官皇后的,因此对皇后没有什么好话。
但如今,司马皇室身死国灭,天下早已易主,反倒上官家依然朝中有人,右相上官祐为百官之首,上官大小姐玗琪又是名震天下的东宫飞凤四卫首席,亦是本朝皇帝心目中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若她愿意,不出意外的话,这大衍天下不久的未来,又将再出现一位与前代皇后齐名,有剑仙之姿的上官皇后。
因此皇位谁坐并不是永远的,以血脉延续的家族势力却是永恒的,其他人都是外人。这也是南朝数百年门阀政治的特色。
荣月仙和安道陵,都比褚元一看得清楚。
阿秋却不忍说破,只环住她肩头,以脸贴住褚元一满是皱纹的面容,柔声道:“姑姑,你还有我。我此刻地位低微,没法照顾你,但若我有朝一日……”她说到此,忽然戛然止住。
再没有什么,能比眼前情形,能更令她明白没有权力和背景的痛苦。
她连一个褚元一都保护不了。
虽然她是兰陵堂的神兵堂主,可从离堂那一刻开始,她自己亦面临被十三影追杀考核的险境。师父万俟清不可能,也没有立场同意去照顾一位白道名宿。
虽然她在宫内以顾逸弟子的身份居于金陵台,但这也已经是极致,不可能再以别的名义安置一个身手高强,形容残缺丑陋的老妪进去,那只会引得人人注意侧目,对褚元一亦无好处。
这大约亦是为何安道陵、荣月仙这些年亦未曾插手褚元一的事。说到底,他们仍是奴才,亦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褚元一若是容貌心智正常,不拘哪里随便指个位置亦可蒙混过关。偏生她如今这般又极招人眼目。
即便贵为六宫之首的宸妃,亦只能通过暗中默许的形式,令她可以一直藏身在这处废宫。
阿秋改口道:“姑姑,你想不想出宫去?”
褚元一喃喃地道:“没错,我还有你,我还有你。”她极之慈爱地抚摩着阿秋的背,嗔怪地道:“你这孩子好不糊涂。你既然在这里,我又出宫上哪里去?我只要守着你便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姑姑要替你看着家啊!”
阿秋虽然不明白她是何意,只是把头靠着她膝盖上,心中想道:“有朝一日我完成了万俟师父的命令,是必要将元一姑姑带出宫去的。”
她却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时候,又会经历什么样的过程。
入宫之前,师父对她的要求是,无限接近权力中心的那人,而后,择机取而代之。其他事其他人,自然有兰陵堂的他人为她处理。
她目前,算是完成了一半。
褚元一忽然道:“你瞧我当真是老糊涂了,你来找我必然有事,快说是什么事罢!”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将阿秋推起来,独目闪闪发光,便似小女孩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一般,眼中尽是希冀之色。
阿秋确是找她有事,但却也因自己总是有事才找她,亦会心中愧疚。加之撞见苏锦兰一幕,更觉得褚元一这些年极不容易。她擦擦眼睛笑道:“非得是有事才可以来找姑姑么?就不能只是来看看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