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板从水缸里盛了一瓢水,他把水瓢对准夜壶的嘴灌进去,拎起夜壶晃悠着,他的干瘦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抓起一把毛刷伸进壶嘴,用力刷着他的夜壶。
你不光会卖力气干活,这我早就看出来了,冯老板突然说,我老眼昏花,耳朵还很灵,夜里我能听到米店的每一丝动静。
那你怎么不起来呢?你应该起来看创有没有人偷米。
绮云有时也能听见。我对她说是她娘的鬼魂,她娘不放心两个女儿。绮云就相信了。你呢,五龙你相信鬼魂吗?
我不相信。五龙有点紧张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他看着院墙外面的枯树枝说,鬼都是人装的,我从小就不怕鬼。
其实我也不相信。冯老板回头直视着五龙的脸,眼神闪闪烁烁的,现在鬼老是去缠织云,织云鬼魂附身了。
也许是织云去缠鬼呢?五龙抱着双臂在院子里踱了几步,他说,你女儿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冯老板把夜壶放在墙角边,朝里面吹了一口气,然后他朝五龙这边慢慢走过来,冯老板布满血丝的眼睛忧愤而无奈。他朝半空中伸出青筋毕露的手,迟缓地抓住五龙的衣襟。五龙以为冯老板要动手,但他只是无力地神了下那件破棉祆。他听见冯老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龙,你想娶织云吗?冯老板几乎是呜咽着说,我可以把织云嫁给你。
五龙发愣地看着冯老板过早衰老的脸,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有防备。
我把织云嫁给你。但是我不会给你米店的一粒米。冯老板撩起衣角擦着眼睛,他说,那是冯家世代相传的财产,我不会把它交给你这个野种,我知道你是冲着它来的。
五龙抬头望了望米店的天空,天空是一片业已熟悉的灰蓝色,早晨的阳光被阻隔在云层的后面,被刺透的部分呈现出几缕暗红,就像风中干结的血痕,有人在西北方向牵引风筝,风筝的白点在高空毫无规则地游戈,就像迷途的鸟。
我随便。五龙觉得自己的喉音听来很陌生,说这句话用了太大的力量,他的喉咙似乎被某种利器深深地刺了一次。他以一种淡漠的表情面对着冯老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说你是跟我开的玩笑,我不会生气。
我后悔的是当初没把她摁死在马桶里。冯老板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拍着胸一边朝房里走,在台阶上他回头对五龙说,穷小子,你命大,让你拉了这么多的便宜。
冯老板苍老微驼的背影消失在蓝花布帘后面,五龙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觉得这个早晨有一种魔力,他的整个身心在梦幻的境界中急速坠落,他的心脏,他的头发,他的永远坚挺的xx巴,它们在这种坠落中发出芜杂刺耳的呼啸。那块蓝花布帘被风所拂动,每一朵花都在神秘地开放。这是真的,五龙深深地记住这个早晨的所有细节。米店和米店里的人,你们是否将改变我以后的生活?为什么偏偏是你们改变了我以后的生活?
连续两个夜晚,织云把面向院子的窗户虚掩着,但五龙却没有如约而来。到了第三天织云按捺不住,她把五龙从院子里推进厨房,插上门,扬手就扇了他一记耳光。织云破口大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耍弄起老娘来了?
五龙捂着脸站在门后,他的膝盖抬起来,单脚抵着身后的咸菜缸。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傲慢轻侮的微笑,这在五龙是罕见的。织云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她对五龙的表现深感迷惑。
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你这个贱货。五龙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着大缸,缸壁发出嗡嗡的回响,他说,上床急什么?你马上就是我的人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着急。
呸。织云啐了一口,自己又咯咯笑起来,你在说梦话,你想操女人都想疯了。
不信去问你爹,问你妹妹,是他们要把你嫁给我的。五龙说着把织云拉过来,他握住织云的双肩,把她的脸往咸菜缸里压,他说,在盐卤里照照你的脸,你这只破鞋破得没有鞋帮了,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织云尖叫了一声后挣脱五龙铁箍似的手臂,她惊惧地凝望着五龙,怕冷似地缩起肩膀,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相信,我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她的黯淡的瞳仁很快复归明亮,突然对五龙果然一笑,她伸出指尖轻轻划着他下巴上的胡子,那么你呢,你想娶我吗?
我要。五龙垂下眼脸看着织云蔻丹色的指尖,他淡淡他说,我都想要,就是一条母狗我也要。
你会后悔吗?织云说,你以后会后悔的。
以后的事现在不管。五龙皱紧浓眉拨开了织云的手指,他说,你应该去问你爹,什么时候成亲?我这是入赘,不抬花轿不放鞭炮,但是要准备一百坛黄酒,我懂得这一套,在我们老家,入赘的男人最让人瞧不起。他必须当着众人喝光一坛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