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谙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什么忠勇可嘉,听着像是追悼死人的,他的故岑可还活着呢。晏谙稍微歇了歇,闭上眼睛,眼前反复上演着故岑心口那个血洞逐渐扩大的场景。他缓了缓,艰难地起身给自己更衣。身上有的皮肤已经溃烂,晏谙小心地将这些丑陋的地方遮挡起来,慢慢挪到了故岑的房间外。还好,还好是自己染上的血疹,还好不是他。晏谙就立在屋外,隔着窗子望向屋内的人。其实是看不大清的,只能看到被褥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可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故岑替自己挡剑的情形,从前世,到如今。利器入肉的声音,还有那不住扩大的血洞,都令晏谙心底生寒,可故岑哪一次都没有丝毫犹豫过,仿佛这个人不怕疼似的。思及此,晏谙忽然发觉似乎从没见故岑怕过。前世太子的围杀,这个傻子单枪匹马的就闯进来陪他赴死;今世来到洹州府,面对所有人的反对,故岑毫不犹豫地和他站在一起,陪他顶下各方压力,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不论对错,不问归途”……一直都是他,也一直只有他。这样的人,应该像个小太阳一样,没有什么能让他倒下,怎么能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呢……晏谙扶着窗棂弯下身子,剧烈地咳了起来。喉咙像撕裂了一般地疼,怕惊扰屋子里的人,他尽可能地压抑着咳声,饶是如此还是有大量血从喉间涌上来。他仓促地去擦拭,可血越擦越多,干脆不再去管,只有视线执着地探向屋内,落在故岑身上久久不愿移开。一扇窗,隔开两个性命垂危的人。晏谙唇齿间满是血迹,嘴唇翕张却发不出声音。他咬着那些字眼低声反复念着,最后在窗口失去了意识。如果细细分辨,那唇形分明是: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万民伞“王爷……王爷?”朦胧中,晏谙隐隐约约听见了故岑的声音。他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故岑怎么能在自己身边呢?艰难睁开眼睛,还没等看清眼前景象,晏谙就先听见了故岑欣喜的声音:“王爷醒了?!”视线聚焦,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晏谙竟然看见了故岑。他眸中笼起迷茫,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幻境。故岑见状不禁失笑:“王爷这是不认得属下了吗?”晏谙愣了两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在故岑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急于证实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故岑愣愣地垂眸看着扣在自己腕间的这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因为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触及真人,晏谙脑子里蒙了一瞬,之后反应过来什么,又飞快地撤回自己的手,记得自己还起着血疹:“你离我远些,小心被传染!”故岑笑了笑,想伸手握住晏谙的手,在碰到他之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合规矩,可手已经伸出去了总不能再撤回来,便改为掀开晏谙的袖子给他看,“王爷已经好了,许太医研究出了治疗血疹的方法。”“那你呢?你也好了吗?”晏谙急切地问。故岑莞尔:“属下也好了。”“你怎么净做傻事!本王就算挨下那一剑,也未必有你这般凶险。”晏谙忍不住责怪,真是吓坏他了。“属下是王爷的侍卫啊,保护王爷本就是属下的职责。”“保护王爷,是属下的职责。”前世血光飞溅时,故岑也这么回答过他。或许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计较过这个举动亏不亏,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伤,故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说不动容是假的,晏谙摇了摇头,用无奈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这才顾上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急于躲藏,也因此错过了故岑望着他时,眸中那无法言说的情愫。故岑没好意思说,他从未觉得心口这么疼过,疼的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可是意识开始涣散时,他听见了晏谙的声音,隔着距离遥遥地传过来,微弱地仿佛一缕无依无靠的烟尘,风一吹便散了,偏偏传到耳畔却格外地清晰。晏谙要他活下去。故岑当时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个念想,明明一只脚已经跨过死亡的门槛,却在最后一刻撤了回来。睁眼时,故岑到处寻觅晏谙的身影,却被告知晏谙染上血疹,正在卧房昏迷不醒。一个染疾昏迷的人哪里能到自己的窗外,告诉他活下去呢?故岑觉得那大概是自己发烧烧迷糊了,产生的幻觉。晏谙翻看着手臂,上头血疹溃烂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啧声道:“真丑。”没有危及性命已是万幸,怎么还顾得上这个呢?故岑扯扯唇角:“许太医说了,等伤口愈合,抹上他给王爷留的药膏,不会留疤的。”“能救下这么多百姓,本王就算是留一身疤痕也值了,若非本王自己染病,尚想不到这一层。”晏谙放下袖子,随口问起从宁涧县带出来的那十几个人,却意外从故岑口中得知包括张顺在内的四人没有撑下来。“本王带他们到漕县时,还全部都是轻症。”晏谙垂头自语,说着说着喉中发紧。“瘟疫远比我们想得还要凶险,有的人身子不够好,或是像张顺这样的,血疹在不知不觉中被蹭破或抓烂,扩散得更快些。”故岑宽慰着,心中有些后怕,“许太医说王爷也好,给他添茶研墨也罢,总之只要人在身边,晏谙就能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嘶。”晏谙被自己弄出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天天想黏着人家?晏谙猛地喝了一大口茶,试图把这些杂念随着茶水一同咽下去,结果忘了茶是新添的还没晾凉,烫得他一边抽气一边想,等回京以后瑞昌帝会是什么态度、孔令行会不会保范玖、接下来要怎么办……结果想着想着,又变成了故岑现在正在干什么、午膳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