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亲征是个障眼法,”晏谙道,“朕不曾前往边关,而是在祯王父子的掩护下,带兵去了沂州……”孔令行权势滔天,难以撼动,这是晏谙早就明白的道理,纵使他身上有数不清的罪行,放在明面上去查,也一定会有人替他顶罪,晏谙不可能与他这样长久地僵持下去,他需要一个能将其一举击溃的方法。同时,孔令行借着孔修尧的手掌控户部多年,贪墨无数已充私军,从他借助之于道长炸毁道观,致使丢失的火铳对不上数量,将替换下来的火铳暗中据为己有,晏谙就开始疑心孔令行手中一定有相当数量的私兵,若是逼得紧了,只怕要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要将其一举击溃。同样的,孔令行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到后来沉寂无声,任由晏谙设内阁、立首辅、分相权、抑世家,屡次碰壁都没有后招,晏谙更清楚他已经动了造反之意,和自己一样,在等待一个时机。那他就给他一个时机。正巧漠北发兵,从故岑挂帅出征的那一刻起,晏谙就开始了他的谋划。由于深知此事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一开始晏谙打算瞒着所有人,可他连去三封密旨到沂州,都没有等来祯王的正面回应,心知祯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钻了此事不敢声张的空子不愿配合。无奈之下,晏谙只得叫来安怀元,将整个计划连同之前他与晏谦一同推测出的当年真相细细告知,让他打着到地方查税的幌子到沂州与祯王面谈,尝试游说。然而安怀元到了沂州、见到祯王之后,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晏谙本以为此路彻底行不通,正要苦恼该如何改变计划时,转机出现了。这个转机就是晏诩。不同于祯王的明哲保身小心为上,晏诩愿意同晏谙冒险一把,于是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晏谙伪造了一份战败的急报,召集兵力离京,朝着边关的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中途调头躲去了沂州。又过了段时日,将手书送入京中稍作催促,孔令行果然中计。“权宜之计,并非有意欺瞒首辅。”“皇上是为大局考量,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本当如此。”傅明海想起什么,“那边关——”“边关——”晏谙转身向外望去,殿门没有关,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从大门处灌进来,鼓动起众人宽大的袍袖,不知其中是否夹杂着细小的雪粒,格外寒凉。狂风呼啸着,仿佛不知名的野兽正环绕着山洞徘徊,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那是暴风雪的前兆,同时也掩盖住了一些咯吱的踏雪声。“您的伤需要处理。”朝鲁坐在燃烧的火堆旁取暖,看着阿布尔斯身上已经被冻干的血迹说。“已经不在流血了。”阿布尔斯坐在火堆另一边闭了闭眼睛,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动,看上去很疲惫。“您的状况不太好,需要好好的休养养伤,好在没有追兵追上来,我们可以在山洞里度过一个安宁一点的夜晚。”过了一会儿,朝鲁又说。阿布尔斯原本就因为战事烦心,此刻听他这么说,顿感自己仿佛很是狼狈一样。“你听听外头的风声,吵的人头痛,这也能算是宁静?”他嫌恶地道,“暴风雪就要来了,连我们都不得不在山洞内暂避,大启人还没有这样的胆子。况且,这是是雪山,那些愚昧的人如果敢在这里使用那个爆炸会发出巨响的东西,雪崩会把他们一起埋没。”“大启人并不愚昧。”一道突兀的嗓音响起,漠北士兵即刻端着刀做出防御的姿态,发现他们认得来人之后才稍稍松懈了一点。外面风雪太冷了,他们全都在山洞里取暖,没有安排人在外警戒巡防。按照常理,连动物都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外出,于是他们想当然地松懈了。阿布尔斯眯起眼睛望着来者,“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距离交战地不太远,”乌达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盯着他身上的血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受伤了,打了败仗?看来那个大启人的确能让你吃些苦头。”“你在幸灾乐祸什么?没用的东西,漠北根本指望不上你这样的人!外面的风雪怎么没有将你这样的废物冻死?”阿布尔斯丝毫不为自己恶毒的言语感到不妥,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大笑起来,“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出来找娜雅那个小东西的吧?找到了吗?”想到妹妹,乌达尔眼中的细微笑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我的确找到了我要找的人,还有,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什么意思?阿布尔斯还没问出口,便看到雪亮的刀锋朝自己劈来,他身上有伤,半躺着来不及闪躲,朝鲁扑上去徒手替他挡住了刀,之后狠狠摔在地上,衣角被火燎黑了一大块,手掌更是血流如注,几乎废了。立刻有大量的士兵从山洞外涌进来,身上的盔甲尤带着寒气,和山洞内的漠北士兵缠斗起来。一击不中,阿布尔斯已经站了起来,抽出刀正面迎上乌达尔。“他们不是漠北的士兵,你投靠了大启,”阿布尔斯怒不可遏,“你这个叛徒!”“你才是异类!你以为全漠北都像你一样喜欢交战吗?你以为族人是愿意追随于我吗?他们只是不愿意再追随你!为了供应前方,境内已经饿死人了!不带领族人熬过难熬的寒冬,只想着于大启交战,你根本,不配做漠北的王!”两人扭打到雪地里,阿布尔斯早已精疲力竭,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咬紧齿关,在狂风中吼道:“只要我赢了,漠北从此就会拥有粮食、土地……”执迷不悟!雪扬起来,乌达尔翻滚起身将他压制在雪里,伸手摸到刀柄,刀尖直直刺入阿布尔斯腹部,顿时感到身下人力气一松。“你根本赢不了!”阿布尔斯剧烈地喘息着,他仰面躺在寒冷的雪地里,望着漫天大雪被风吹出不规则的轨迹。天还没亮,白茫茫的一片,却看不到光。“我是……天神、赐予漠北的希望!”“你只会累得漠北消亡!”乌达尔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转动手中的剑,剑刃翻搅着血肉,阿布尔斯倏地瞪大了眼睛,温热的血染红了他身下一大片雪。乌达尔返回山洞,对着打得一片混乱的两方提声喊道:“都住手!”漠北刚打了败仗,满身疲惫挫败,一时根本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对上敕令军,早就力不从心了。“阿布尔斯已死,从现在开始,我为漠北新王!漠北士兵听令,放下刀剑,即日起,锋芒不朝大启!”硝烟散今年肯定是赶不及回京过年了,战报才发回京,晏谙的丰厚赏赐就踩着这一年的尾巴送了过来。“此战能够大捷,是大家伙儿共同的功劳。”故岑道,“皇上的奖赏到的也是时候,正好,就给众将士们分发下去,不论军衔大小,人人都有份!边关苦寒,从此军队不必长年戍守在此,往后过年,大伙儿都能回去跟家人团圆了。”副将应声,高高兴兴地出去分赏银了,将士们的欢呼声隔着帐子都震耳欲聋。待军帐中只剩他一人,故岑才拿出那封随着赏赐一起来的信,薄薄一张纸,在他心中的分量足以抵过万金。信封上是四个字——故岑亲启,是晏谙的亲笔,这么多封信以来,字迹从未变过,一笔一划都早已被故岑刻进心里,熟悉至极。传回京的军报中只来得及言明此战的前因后果,故岑忙得抽不出空,也没顾上跟晏谙说那些小夫妻间的腻歪话。反观晏谙,每一封信都写得老长,絮絮叨叨的恨不得将“想你”两个字写透。故岑有点没来由的心虚,他的陛下会不会送来封长篇大论,诉他“薄情”?怀着这么个忐忑的心情,他小心地拆开信封,将里头的纸张抽出来,却发现这一次信封里装的不是信,而是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