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铁青,给故岑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己愿意遭后世白眼、被百官唾骂,我管不着!但是我不能让你给故家的列祖列宗蒙羞!明日天一亮你便入宫去,向皇上告罪、请求免去封号和爵位,求皇上将你贬谪出京!”故岑脸侧火辣辣的,难得态度强硬地拒绝道:“我不去!”“由不得你!”故远林怒不可遏,“只要你还姓故,便由不得你胡闹!你给我去祠堂跪着,跪到你想明白为止!”祠堂里的烛光昏暗不明,故岑垂眸笔直地跪着,他倒不是为自己眼下发愁,相比起来更担心晏谙那边。想着想着便出了神,一直到故夫人都到身边了才察觉。“娘,这么晚了,您去睡吧。”故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怎么睡得着,你爹也没睡呢,屋也不肯回,在院子里吹风消气,不过我看着,那火儿多半也没消下去。”“您去劝劝爹吧,别再叫他气坏了身子……”“他打你了?”故夫人看见故岑脸上的痕迹,“也说了不少重话吧。”故岑稍稍偏了偏头,将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教训几句是应当的,不算什么。”“别和你爹置气,你在宫里,不知道外头的那些污言秽语有多不堪。”其实故岑大抵能猜到一些,他们不敢议论天子,自然是从他下手。男宠?玩物?故岑只是愁,还要累得晏谙被扣上个昏庸的罪名。见他这样,故夫人心疼得红了眼眶,“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皇上……逼迫你的?”“不是的,皇上从来没有逼迫过我,他不仅不在乎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还处处为我筹谋打算,封王立后是他提的,也并非一句空话,百官的压力都是他一人担着。”面对故夫人的诧异,故岑索性坦然直言,“刚开始是我先喜欢的皇上,眼下则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故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可,就算皇上待你再好,你二人终究都是男子啊!”故岑想起晏谙的附耳诺言,“皆为男子,有违世俗,但……”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家仆进来传话,故远林喊故岑即刻到前厅去。故岑一路上还在想待会儿要怎么说服父亲,进了前厅,竟见到了晏谙。晏谙见他一时愣在门口,径直上前拉住他的手,故远林跟着站起来,见状额角跳了跳。示意故岑安心,晏谙握紧他的手转过身,“故爱卿,故岑收了朕的聘书婚书,故府也收了朕的聘礼,如今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朕来接朕的皇后回宫。”故远林哪还敢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儿子被带走了。上了马车,故岑便追问道:“皇上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许太医跟我说你被叫回了家扣着,我哪还等得到明天。跪了多久?”“就一会儿,也没多久,我跟娘话都没讲完呢。”“也责怪你了?”晏谙有些心疼地察看故岑的左脸,小声说,“我都不舍得动呢。”他方才在大厅里就看到了,忍着没说,加上得知故岑被罚跪,多少有点生气,对着故远林的语气也算不上和善。原本是想着过来好好谈谈,后来只想着带故岑回宫,堵住故远林的话便罢了。“没,怕我被你欺负、在你这受委屈呢。我都没什么感觉了,还能看出来啊?”故岑摸了摸左脸,瘪着嘴说:“从小到大都没挨过罚,今日为了你全受了。”却不想晏谙搂他入怀,仿佛唯有这样心里才能踏实,“怪我来得太慢,跟着我太委屈你了,想要什么补偿都给你,命都给你。”故岑靠在他怀里轻轻笑了一下,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发酸。“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有了。对了,”他抬起头,比起家里,朝堂那边才是最棘手的,“首辅他们,你怎么处理的?方才听你说圣旨已下又是怎么回事?”朝臣跟着傅明海从天亮跪到了天黑,颇有些不劝得晏谙改变主意不罢休的意味。最后御书房的大门打开,晏谙将两道圣旨扔在众人面前,一道是册故岑为后,另一道则是立晏曦为太子。群臣看见圣旨,纷纷面露悲愤,晏谙则扫视着众人朗声道:“山河稳固,朕无愧于先祖,黎庶安乐,朕无愧于万民。朕不留后嗣,但太子出身晏氏正统血脉,皇位后继有人,只要用心栽培太子,便无愧于社稷。以上种种,谁人若有异议,今日可当面与朕分辩。”他们分辩不出什么,只有跪在最前面的傅明海抬头望着帝王,“……皇上就不怕悠悠众口吗?”“朕问心无愧,何惧人言?”傅明海不再说话,他身后的众臣也都默认般低头不语。晏谙的话掷地有声:“封后之事已经取得诸位首肯,明昭王便是朕钦定的皇后!”窗外隐隐有了光亮,皦玉将小辫儿别在耳后,最后一次摸出铜钱。瞳孔逐渐涣散,他在弥留之际看清了卦象上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释然。凄厉的猫叫越传越远,他咬不住血,暗红的液体溢出齿关。皎玉早已布满裂痕,碎掉的那一刻也悄无声息,失去了光泽,唯余死寂。残月西沉,天光乍破。昭然意连日秋雨绵绵,故岑伏在案上,又做了梦。梦里是他这一世不曾踏足过的别院,没有刀剑摩擦的刺耳声响,只有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将地上的血色冲的极淡。难道是厮杀过后的模样?故岑暗暗猜测着。地上应该躺满了尸体,但故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晏谙。院门大开着,他从里面向外望去,见一道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出现在那里,银白发丝被雨水打湿,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窗外雨声嘈杂,将故岑乱醒了。他带着惺忪睡意向外望去,听不见花落,只能看到残红褪却,跌进泥里,就这样悄然逝去,连同那只拨弄花枝的猫儿也不见了踪影。温热的掌心覆在手背上,晏谙来到故岑身后,附身将人罩在怀里,“这两日筹备大婚事情太多,累着了?”“怎么会,”故岑轻笑着,“都是礼部在忙,我也没做什么。”“看自己的礼品单子都能睡着,你也是头一个。”晏谙将他压着睡着的礼书从胳膊底下抽出来,先前送去故家的聘礼算是赏赐,这份丰厚得多的,则是纳征的时候用。“会不会少了点?再添置些吧。”这些都是要明面上浩浩荡荡送去故家,再跟在故岑仪仗后头的。“够了够了!”故岑忙将单子抢回来,粗略算算,已经有万两黄金之数了,他觉得晏谙都要将国库搬空了。“少了我怕你爹又扣着你不放人,到时候连皇后都迎不回来,那不得叫人笑话死,还是多一点稳妥。”故岑失笑:“我爹哪敢啊,再说,他如今的态度已经不像从前了。”那一日之后,朝中再无人敢多言,宫里却传出消息,说故岑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恳请晏谙收回旨意,仍架不住帝王一意孤行。关于故岑的那些不堪的传言确实少了,故远林听到之后没说什么,倒是故岑得知之后摁着晏谙,质问自己什么时候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了,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晏谙笑着求饶,最后……最后求饶的人却成了故岑。“钦天监算好了吉日,册封诏书也已经写好了……万事俱备,故岑,我终于可以迎你做我的皇后了。”他们将执手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由史官将二人的名字共同载入史册。封后当日,万物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故岑回到故府,早早换上礼服等候吉时。大启建国至今,立过的皇后不少,男皇后还是头一个,许多事都不能按照从前的规矩来,光是礼服这一样,礼部就想破了脑袋。最后还是晏谙拍板,在封王礼服的基础上参照帝王冕服,为他打造出这身独一无二的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