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然叹了口气,止住她的话头。
一顿饭吃得终究索然无味。
到饭毕,连翘建议说:“天色已晚,谢娘子不如暂且住下,索性这庄子屋舍甚多。”谢云然自然是应了。
安置的屋舍也是精巧,嘉语无心吩咐,显然是连翘用了心。
奈何任谁经了今儿这几场,也都会睡不着。谢云然好不容易才稍稍从毁容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嘉语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如果不是她并不笃信鬼神,大约会忍不住燃香祷祝一番了。
这时候只是瞧着窗上月色。
冬天的月色远不及秋夏,秋月清爽,夏月皎洁,冬天的夜里,连月亮都像是蒙了一层霜,让人恍惚觉得吹一口气,再用袖子擦擦,兴许能摘了当镜子用。然而镜子里照见的形容,大约也是个愁眉紧锁。
不知道三娘后来用了晚膳没有。
“笃笃笃、笃笃笃——”
谢云然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过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清楚,那声音发自于窗下,窗纸上月光冰凉。
“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
响声这样有节制,或者说,响声这样斯文,谢云然披衣起身,推开窗,月光里冻得冷白的一张脸,眉目却如画。
贺兰氏。谢云然半是意外,半是不意外——她原以为会是苏氏。不过想想也对,苏氏白日吵了那么一场,又闹着要寻死,三娘虽然没有吩咐,始平王府的侍卫却是晓事的,不会这么快放了她。
三娘虽然话撂得狠,真要眼睁睁瞧着她自尽,怕也不能——就算她不顾忌苏氏,总也顾忌宋王——无论他是生是死。
谢云然就这么眼瞅着她,不开口,不发话,贺兰袖心里也有些发毛。自从她接受萧阮死亡这个可能性之后,她的整个世界就被颠覆了——对于原本她大有把握的人和事,忽然就失去了信心。
这个世界不为谁存在,不为三娘,不为萧阮,自然也不会为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可能脱离原来的轨道。她拼命地想要抓到一根稻草,但是这时候,却连一根稻草都找不到。或者说,能找到的,都是稻草。
想到这里,她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冰凉。
谢云然道:“贺兰娘子……”
“宋王她——”贺兰袖咬住下唇,眼泪更加汹涌,却仰起头,双目凄凄地看着谢云然,“我知道我不该问……不该教谢娘子为难……不该赖在山上不走……不该……”
谢云然叹了口气,三娘不喜欢贺兰氏,她也不喜欢。然而说到底,生死这样的事,对于她们来说,无论是她,是三娘,还是贺兰,都太沉重。
“没什么该不该的,进来吧。”谢云然说。
贺兰袖却只摇头,一双妙目迅速往两边一转:“三娘她、她不喜欢……”
谢云然沉默了片刻,这窗外风冷如刀,霜冷如冰,经久了怕是会得病:“贺兰娘子想知道什么?”
“宋王他……还好吗?”贺兰袖哽咽问道。
谢云然迟疑了一会儿,狠心道:“不好。”
不好。贺兰袖觉得自己的心又沉了一沉,渐渐的,就沉到了底。谢云然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不打诳语。她信她,更胜过重生的三娘。一时间所有真的假的悲凉都翻了上来,夜冷得让她发抖。
“那三娘打算怎么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奇怪,她竟然还说得出话,声音里一点抖意也没有,只是空,空得有些远,空得像是有回声,像是别人在说,别人在问,别人在关心。
谢云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停了片刻,忽又道,“苏娘子、苏娘子倒是说要带宋王回金陵。”
活的萧阮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回金陵,回金陵的只能是死的萧阮,死透了的萧阮,甚至是骨灰……贺兰袖怔怔地想,两个眼睛里空空的,空得她能看到无数雪白的骷髅,一个一个倒下去,扑倒在她面前,铺成一条路。
她从前走过的路,看来,这一世,还要再走一遍。
她这样想着,眼睛下面就流出两道血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