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说,自己已到了人生?的尽头,就想?一家人团圆,先前诚王的事?,是皇帝不察,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她相信李翊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孩子,快些回京城吧,趁着你姑祖母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聚一聚。这道懿旨先是太皇太后在迎接柔福大帝姬的宴会上?亲自宣布,接着,又八百里加急,送到涠洲城来。李翊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奉命而来的太监,半晌无?言,书房中寂静得针落可闻,还是裴晏和严江出来缓解僵局,让赶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监先去休息。等小太监走后,李翊脸上?已乌云密布,俨然是气?着了。“李钰可真是长进了,知?道使这一招了。”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不得不说,李钰这一招,实在是高。由太皇太后出面,解释了诚王的事?,训斥皇帝被奸人蒙蔽,这就不是皇帝的错了,皇帝最多就是个识人不清,都是下面的人,见诚王不爽,陷害他?的。再则,她夸了李翊忠孝仁义,心疼他?年纪轻轻没了父王,被身边人唆使利用,因此做错事?也是正常的,没事?,进宫谢罪就行了,大家好言好语的。关起门就把“家事?”给解决了。你不接旨?好嘛,那你就是不忠不孝之辈。可李翊没那么傻。李钰还是恨他?的,依李钰的意思,他?要是识趣的,就该把身边这群谋士都杀了,自己背着荆条独身进京负荆请罪。他?又不是傻子!连裴晏也惊奇地叹道:“世子,那位看来是受人指点了。”谁都知?道,以皇帝的谋算,想?不出来这主意。李翊笑了一声,“李钰能有几斤几两??这还不是柳首辅的手笔吗?”也就柳怀仁,能将每个人都利用的团团转。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先不忙抗旨,待我看看宫里的情形,我总觉得,柳怀仁的算盘要落空。”太皇太后的懿旨,很快传到了岷州。原本天下就处于混乱中,太皇太后此时站出来,看着像是从正在沸腾的油锅下抽走了柴火,实际上?,却是往里头加了一瓢冷水,让局势更加诡异了。知?道李翊为难,韦氏这几日也睡不了好觉,连珠送账本来,就被韦氏抓住,抱怨此事?。“皇帝也太不孝了,自己做了亏心事?,倒让长辈们替他?周全,太皇太后也真是的,皇帝是她的子孙,难道王爷和长生?就不是吗?也太让人寒心了。”韦氏不悦道。她手边摆着一只紫檀木小盒子,里头装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牌,刻着长生?菩萨,菩萨拈花浅笑,面容栩栩如生?。见连珠打量着这玉牌,韦氏便介绍道:“这还是王爷小时候,大帝姬给的呢。”说到病重的大帝姬,韦氏也有些感慨。她对这位姑祖母的印象也很好,不过?她没见过?,都是听?诚王说的。“说是当年柳太后领养了王爷不久,趁着柔福大帝姬回宫探亲,便带着王爷去见姑祖母,听?闻王爷是早产,特意赏了这么一块玉牌,不过?,姑祖母做事?十分稳妥,那些小公主小皇子们,都得了不同的赏赐。”韦氏说起柔福大帝姬的一些往事?,总之,从她的话里,连珠知?道这位柔福大帝姬相当会做人,面面俱到,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王妃,你说太皇太后这道懿旨,大帝姬先前知?道吗?”韦氏一愣,思索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依柔福大帝姬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想?要回京探望母后的一番拳拳之心,被人利用,应该是不会配合的。但凡她早知?道,就算死在草原上?,也不会回来的。连珠小声道:“王妃,依我看,大帝姬若真如您所说,是个七窍玲珑心的,那么这件事?,宫里那位就不能如愿。”她是旁观者清,才能把这局势看明白。李钰想?要拿柔福大帝姬作筏子,站在制高点威胁李翊,但柔福大帝姬当年敢站出来自请嫁蒙古,又能几十年把着丈夫,也定然不是没有心气?的。她甘愿就此被利用?慈宁宫小佛堂中,檀香缭绕,太皇太后跪在蒲团之上,低头轻声诵经。宫女恭敬地进来禀报,“主子,公主殿下到了。”在慈宁宫中,能被称作公主的,只有柔福大帝姬。太皇太后?起身,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你帮我把书房里的经书收好,还有,今日不论谁来,都不要放他进来。”这几日皇帝和太后?屡屡来寻她,太皇太后?已是感到厌烦。若不是为了柔福,她才不愿参与?这些小辈的纷争。太皇太后?净过手,迫不及待地走进内室,只见?榻上?坐了个华衣女子,瞧着已经有些年纪了,身形瘦削,但?一双杏眼却格外明?亮。这正是当年以才貌闻名京城的柔福大帝姬。见?到太皇太后?进来,柔福起身行礼,两眼含泪。“柔福,我的儿,母后?终于?又?见?到你了。”太皇太后?的泪水夺眶而?出,上?前将柔福扶起,仔细打量着这多年未见?的女儿。“你瘦了许多,可是那博尔济待你不好?”太皇太后?担忧道,柔福摇了摇头,拉着她坐下,两人叙旧片刻,柔福提起了正事?。“母后?,那懿旨是怎么回事??”柔福也是昨日才听说此事?,她知道太皇太后?不是多事?的人,父皇去后?,母后?便开始吃斋念佛,深居简出,这懿旨怎么看也不是她的意思。太皇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淡淡道:“皇帝说,你带着博尔济和孩子们回来,是不合规矩的,作为交换,他要哀家下那道懿旨。”柔福着急道:“母后?,您糊涂啊!儿臣虽许多年不曾回到京城,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李翊如今正得民心,您何苦与?他过不去呢!”太皇太后?平静道:“我不管谁对谁错,我只是想见?我的女儿。”柔福深感无奈,太皇太后?却不想再提起此事?,而?是问起了她的身体,柔福撑着精神回应,心里却疲倦极了。回到公主府,博尔济正在卧室中等着她的消息。蒙古经过了前几十年的王权争斗,如今已稳定下来,柔福自从得了病,精神日益衰弱,博尔济才想带她回故乡看一看,未料被迫卷入了李家的事?端中。博尔济不太高?兴被李钰利用,他派人打探了一番,京城的百姓对于?这位皇帝,也是议论纷纷,“说之前好几位大臣都被冤入狱了,那位……不是个明?事?理的。”博尔济话说的很含蓄,他深爱妻子,想着这位毕竟是妻子的侄子,不好职责。在他心里,却是非常看不起李钰的。为君者,怎能因为私心,便颠倒是非,污蔑良臣呢?也就是大燕才如此顽固,非得是嫡子继承皇位,他们蒙古,哪个王子实力强,能将其他兄弟打趴下,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博尔济没见?过诚王,却听说过他的威名,他向来尊重英雄,因此心里对李钰更加不喜。柔福幽幽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太好受,“王爷,我这回或许不该回来,如今倒生出许多事?端。”太皇太后?是为了她才下的懿旨,李钰说不定会因此埋怨上?他们夫妻两个。博尔济安慰她道:“这也与?你无关,你也不知会被人利用。”说到这儿,柔福心里生了些不满,她离京多年,连当今的面都没见?过,但?怎么说,她也是他的长辈,可李钰此举,却没有半分亲情可言。她回想起幼时的诚王,小小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怯怯地站在她面前,眼神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