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汉城的亲戚和她们在几十年前便已经分岔。关映云要到汉城无疑是重新开始。好在关映云的社会地位不俗,她有能力重新开始。第八机械工业部为她牵好了线,江城大学向她发出了邀请,关映云欣然接受,成为了一名大学讲师。
江城就在汉城的旁边,一条高速公路连接了彼此。
在那段短暂的远离使命的日子里,关映云住在大学,时晴就读于江城郊外的一所寄宿制小学。秋阴和奶奶一起住在汉城,就读于汉城的一座走读制小学。四个人分了开来。
十年后的时晴理解到一个事实——母亲并不喜欢在父亲死讯传来时诞生的秋阴,或者,她其实谁都不喜欢。但十岁的时晴还不知晓这点,被母亲长期带离秋阴的她感觉自己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原来的世界里,和平、安逸、礼貌、规矩,有的是温柔相待的长辈和全无顾忌的姊妹。但新的世界中,有的是带着各地口音的同学,有陌生的像母亲一样教导人的人,新的世界流传的不是历史和童话,而是早熟、暗恋、打架与追星,最次的也是妖怪、鬼魂和杀人,有升旗台和八百米跑,有游戏厅,有大声哭泣,有保安,也有来接孩子的醉汉与泼妇们,有严厉的尊敬与不尊敬,还有压抑的沉默与发言。
这个浓烈的世界像是一个不会结束的黑夜。在这个喋喋不休的黑夜里,大人们不停地讨论着升学的问题,他们说你们会升上初中,初中升完是高中,高中要考上大学,大学后还要找工作。在他们的眼里,孩子们已经分成了两类,其中一类已经是无可救药的了,最好是不要接触的了。孩子们则讨论着玩乐的问题,他们叫骂,他们互相攻击,他们追求的是一些新颖的话题。新颖的话题之所以新颖,在于他们不停打破了大人们所设定的某种道德的界限。在孩子们流传的小道消息里,校长和他们最讨厌的告密者的家长发生了不伦的关系。他们嘻嘻地笑了起来。
因此,两个月后,母亲通知她整理整理行礼准备离开时,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那是一节放学前的体育课,男生们在打篮球,女生们坐在草坪里聊起昨天播放的娱乐节目。唐老太太在时晴的寝室里一边唠叨,一边收拾行礼。时晴自个儿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准备看看自己的抽屉里还有没有拉下的东西。
一个安静的男孩发现了她。他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回到了教室。时晴原以为他在看书,后来才发现他的书里夹着不知名的小说。小说的名字早已消失在了历史中。
男孩奇异地盯着小时晴。
那是后来的时晴已经忘却了的、真正的最早的会面。
他以一种非凡的敏锐问:
“你是不是要走了?”
时晴讷讷地一言不发,有种秘密被撞破时的惶恐。在她的想象中,她会不辞而别,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些飘然而去的仙子。等到第二天,同学们发现她的消失时,也会发现她留下来的小礼物。
“要去哪里?”
时晴没有说。
他说:
“真羡慕你,我也想走。”
小时晴睁着眼睛问道:
“你要去哪里?”
他嘟囔地说:
“不知道……去哪里都好……反正不是这里,也不是家里。”
男孩趴在桌子上闷闷地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阳光照亮了他的桌角。
小时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声说:
“我懂了,你是想到街上的游戏厅里去!”
“那更不是了!”
他气嘟嘟地摇了摇头,然后再没看小时晴一眼。
后来的时晴忘记了这一次偶遇,不过却对那天的夜晚记忆犹新。街边亮丽的海报绘画着想象中的火星都市。高铁穿梭在画满星球的广告的隧道中。有一次靠站,奶奶在门口的贩卖机中给她买了一罐宇航纪念瓶牛奶,包装纸上画着她最崇拜的火星英雄。
城市的夜光照到了母亲所在的家门口。她回到了自己的第一世界,却听到了争执的声响。那时,关映云正在用vr头盔在线上聊天,扬声器的音量很小,在门边可以听到。
奶奶住在楼上,秋阴也在那儿,已经睡着了。
时晴懂事地没有去吵自己的妹妹,她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妈妈的门口。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熟悉的老妇人的声音:
“你应该回来,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