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娴扬声招呼:“罗太,我要两只鸡。”
街坊家里的鸡都是现杀的。罗太用铁皮围了炭炉,把鸡块倒进高汤锅里,盖上盖子。佐料是酱油、辣椒圈和姜葱,陈家娴拿来一次性塑料碗,先给郁贲调了一份,然后又推给关曦一份,最后才给潘乔木。
“炭炉鸡煲是西关特色小吃。”陈家娴介绍,“罗太从前在春华电影院废墟上搭了个棚子卖鸡煲,棚子里没有灯,只有两个位子,街坊们都喜欢,晚上打着手电筒吃鸡煲。现在春华电影院准备翻新,她打算把自家一楼改成炭炉鸡煲店,如果我们真的能把人流吸引过来,她就能多挣些钱。”
12平米的筒子楼很小,小到放不下一家团聚的圆桌。
12平米的筒子楼又很大,能完全容纳下一个女人颠沛流离的强悍一生。
筒子楼一楼没有窗户,罗太平时把铁门开着,才能照些光进去。郁贲顺着陈家娴的目光看进去,墙上潮得水痕蜿蜒。
在越城,地价昂贵,阳光是消费品。
她亟需的当然不是什么外立面翻新。她亟需的是改善生活。而现在,因为旧改工程的推进,已经有人流被吸引过来,罗太的收入也因此有了上涨的可能性。
在这个瞬间,其他三个人终于实打实地触碰到城市更新的本质:人如何更好地生活。这从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切切实实落在每个居民的一蔬一饭上。
郁贲由衷道:“谢谢你,陈家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吃饭的地方。特别好。”
当然好了。这个地方、这段说辞,可是陈家娴推演多次的。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工作给人的生活带来改变,谁不高兴?
能把马屁拍到人心里去才是本事。
陈家娴强调自己的优势:“我毕竟是原住民,这是我的基本盘。”
郁贲抬眼,一双黑黑的、锐利的瞳孔直视陈家娴:“你很专业。”
陈家娴微微笑了。
她垂头给自己挤酱油,溅了一滴酱油在衣服上,潘乔木的视线本就明里暗里跟着陈家娴跑,所以动作比关曦还要快,很顺手地扯了张纸巾塞给她。
关曦的手怔在半空:“潘乔木你反应真快。”
陈家娴和潘乔木齐齐僵硬片刻。
陈家娴接过纸巾,擦了几下。
好在关曦没有察觉,主动cue话题:“作为原住民,你对长乐坊这么熟悉,所以你找我,是对AIGC业务有什么想法吗?”
经过先前的谈话,郁贲从工作消息中抬起头,仔细倾听。
郁贲的电话在桌上嗡嗡振动,但他选择暂时忽略。
对于郁贲的层级来说,关注在哪里,重视就在那里。
能和郁贲、潘乔木一起吃饭,是关曦给陈家娴的刷脸机会。但能让郁贲花时间听她讲话,是陈家娴自己的能力。
陈家娴坐直,把访谈金阿婆、以榕树为切入点展示长乐坊示范街的构想说了一下。
这和AIGC没关系。小朋友的工作内容具体,思路也简单。
但具体工作内容不重要,汇报这个行为本身才重要。每个汇报都是一场表演,每个野心家同时也是欲望的表演家。从论文刷脸到发展小团体,从向上管理到帮君子怡做脏事,陈家娴渐渐适应了游戏规则。
不过,适应游戏规则的人很多,能获得帮助、与大老板同桌吃饭的人很少。
郁贲礼貌地听完,然后点点头。陈家娴知道自己今晚参加聚餐的目的已经达到,落在她身上的聚光灯可以移开了。
其余的时间,她沉默着帮另外几个人下菜、捞肉、点饮料,并竖起耳朵听人事消息。
职场中,风吹草动都是最重要的信息来源。
因为周韦强一事,孙济文对潘乔木起了忌惮之心,借着降本增效的机会,着手拆潘乔木手下的团队。
招商是潘乔木的基本盘,孙济文插不进手;行政又全是琐碎脏活累活,孙济文瞧不上。最后孙济文找了个借口裁掉运营组组长,把包括周可在内的运营组几个人,从潘乔木的团队里剥出来,整体并入设计主管的策划组。
陈家娴想起来,周可前阵子抱怨过,因为人事动荡,最倚重的一个小朋友提了离职,她甚至都没有机会组织语言稳住对方。周可手上有两个项目突然缺了人,难受得每天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