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冷不丁的一声喝大概吓到了躲在那里的人,从声音听来,那人惊了一跳,踩着山草碎石的脚踉跄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那间小屋后面的暗处走了出来。
即便天上黑气滚滚,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月亮的影子,但以龙牙的目力依旧能够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个子应该很高,即便年纪大了,也依旧有一米七大几的样子,只是背有些弓,除了有肚腩,哪里都挺瘦。
他穿着灰扑扑的衣裤,双肩肩头、胸前、两臂、两腿都贴着黄色的符纸,那符纸和龙牙之前用的不同,看起来有些劣质,就像是清明上坟烧的黄纸似的,上面的符文也画得不那么流畅,看起来乱糟糟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符纸把那老人衬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龙牙上上下下将那人扫了一遍,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干脆往脑门上也来一张,这是驱鬼呢还是驱你自己呢!”
他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纸符,捏着手指,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话道:“我刚才回来就看到那些黑气乱窜,怕被缠上,就掏了点符贴在身上防一防。”
“回来?”龙牙听到这个词皱了皱眉,扫了眼老人身后的小屋。他冲那间有些简陋的小屋抬了抬下巴道:“你不会就是住在这屋子里面的人吧?”
“嗯。”那老人点了点头。
“嘶――我听说这屋子里住的是专门给这古楼打扫的人啊……”龙牙想起之前齐辰说过的话,又打量了一眼这老人,眼里多了些狐疑。
“对!我就是打扫古楼的。”那老人答道。
龙牙皱眉:“那黑气可不是普通人能看见的,还有你这挂了一身的黄纸符,你别跟我说你还兼职江湖术士,专等着清明给上山的人开光普道,骗点零花钱使。”
那老人愣了一下,连连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这符只是自己防身用的,长得糙得很,白送都不见得有人会乐意收。”
龙牙依旧有些不太相信地打量着他。
之前几次带着齐辰上山来的时候,都几近半夜,旁边的小屋也总是黑灯瞎火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住在里面的人早就睡了,别说打照面了。
龙牙原本以为,在山上打扫的可能是什么独居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劳动能力,家里又没什么需要牵挂照顾的人,所以就被安排住在山上,打扫打扫古楼,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老人。
“这符都是你自己画的?”龙牙问道。
老人点点头:“对……”
“你既能看见普通人看不到的黑气,又会画点儿还算有用的符……怎么会一个人窝在这瞿山上给人扫地过日子?哪怕就是真去扯块布当个江湖术士,也比这过得好吧。”龙牙说着,又扫了他一眼,可确实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妖邪鬼气。
那老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家……从很多很多代之前的祖辈开始,就会点这些江湖把戏,当然,比我要精得多,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后天自己琢磨的,只是一代代传下来,到我这儿的时候,天生的那部分也不剩多少了,后天的那些我也没太上心,只会画这么几张防身的符。够用就行了。从祖辈起,我家便一直有个家训,就是每月十九,没人的时候,都要上瞿山来,给这间古楼扫扫尘……一直传到了我这里。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没牵没挂的,也就不候着什么十九了,干脆搬上了山,没人的时候就每日打扫一遍。”
龙牙前半段听着还有些疑惑,听到“每月十九”那里,心里便有了点数:“你家祖上有说过为什么让你们每月十九来打扫么?”
“有,不止留了话……”那老人低声道:“祖上懂的东西可比我们精深多了,不止留了简简单单的话,有些事情,我生来就能记得,也时常梦到,所以一直记在心里。”
“我家之所以世世代代每月十九上山来打扫着古楼,是因为这古楼里曾经住着一个大善人,他曾经救过我祖上一家老小数十口,还救过许多人,只是太多人忌惮着他的名号,怕他俱他。我秦家向来是记恩的人,祖上留话,世世代代替他清扫着这间古楼,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等到他回来了,告诉他,世上不止是怕他的人,还有惦记着他的……”
“我虽然孤寡一生,却也算大幸了,我家这么多代没有等到的人,叫我等到了。这个头,是替我祖上磕的,当初他没来得及道声谢,我替他说完……”他说着,看了眼龙牙肩上的齐辰,而后屈膝就要跪。
龙牙被他磕得一愣,转头看向肩上的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齐辰已经变了模样。
他抬脚抵住那人即将触地的双膝,阻止道:“他要醒了!你的谢我没法替他收,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
说完,转身便闪进了古楼里,抬手点了案台上的两盏灯,而后端着一盏直奔右边的侧屋。
这古楼果然是常年不断有人打扫的,一点儿灰都看不到,连床上都是整整洁洁的,在锡市这种地方,摸着居然一点儿潮气都没有,显然定期打理定期晒过。
龙牙将齐辰放在床上,手腕一抖便摸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子、一只玉壶出来,他抬起齐辰的头,将那药丸塞进齐辰的嘴里,而后仰头喝了一口玉壶里的水,对着齐辰的嘴唇便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