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钟情两耳不闻身边事,闷头举着一支拐角螺丝钉。半分钟后。音乐盒拉上发条,叮咚、叮咚地响着。《糖梅仙子》没过多久,发条余力告罄,音乐盒噤声。钟情若有所思地抬起视线,面前的黑色显示屏上,倒映出周思游似笑非笑的眼。隔着黑色镜面,周思游被抓包也不窘迫,只冲她一笑。“小钟导,好全能呀。”钟情移开眼,语气不改淡漠。“有事找我?”“没有,”周思游坦然道,“只是钟老师之前还让我们聚餐别迟到,自己却不出席,是不是有点不合理?”钟情推开面前音乐盒,重启待机的电脑,又理一理桌上木屑,便坐去电脑前,并不回应周思游。钟情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要人去猜。明明……她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钟情沉默,却不至于封闭;而现在……周思游也有些哑然了。她靠坐在钟情身后,肩侧是一排暖黄色的光。这里是‘姜近’的书房。书籍,雕刻刀,玻璃制的小物件。都说钟情导演事必躬亲,那这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大概都经过她的手。一分一秒过去,周思游总是那个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思索片刻,周思游再次看向钟情,眼底些许踌躇,语气试探:“钟情,你是不是生气了?”钟情望着电脑屏幕,似是愣了一下。但那份怔愣转瞬即逝。周思游没有捕捉到。眼下钟情敲打键盘,偶尔鼠标声滴滴答答,二人的气氛便还是僵持。就在周思游也有些气馁的时候,钟情终于出了声。“为什么这么说呢……”钟情的声音很轻,叹在空旷的室内,沉静得像一缕风,吹动些许波纹。心上的波纹。让周思游倏尔亮了眼睛。她几步靠近,手撑在书桌前,微微抿起唇,才又开口接话。“钟情,你不开心。我看得出来。”钟情坐在原位,默然地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未捎带情绪。“一日三餐一定要准时——这是你告诉我的。”周思游语速飞快地说,“你从前也认真,但到了饭点就去吃饭;你说废寝忘食不健康,身体大于一切,我还笑你是老干部。”“我直觉,你不来聚餐,不是因为在赶工。”“是因为,”周思游隐约弱下声响,“是因为,你不想看见我。”怎么会?钟情在心里叹。她低垂着眼,向周思游摇头,“别多想。就是几张分镜出了问题,我在改。”纵然心里还有疑问,周思游却依旧顺着她的意思向下说。“那……还有多久才改好?”钟情只说,“快了。”周思游固执道:“给个具体时间吧,小钟导。”钟情瞥一眼屏幕时钟,“再要二十分钟。”“好。”周思游于是乖顺地坐在桌边,微微倾斜身子,半趴在书桌上。她凝视着书桌另一边的人。暖光里,钟情的侧脸柔和,神色认真。在这片温柔暖色里,周思游捉住了许多从前的影。事实上,学生时代的她们并非一个班,甚至不是一个年级。但晚自习的最后两节课,周思游总会偷跑到高年级的班里,威逼利诱赶走钟情的同桌,再将座位占为己有。管晚自习的老师对她眼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九点的铃声响起,周思游跑回自己班级去交作业。再是九点一刻,准时在校门自行车车库与钟情碰面。周思游嚷嚷着要钟情载她回家。“周佳念,”钟情失笑,“放着豪车后座不坐,来糟蹋我这辆小破车干嘛?”周思游装听不见,抱着书包,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后座。她扶住钟情的腰。骑出几百米,钟情忽然又说:“佳念,你有点重哦。”周思游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了,总之插科打诨几句,钟情的自行车忽然有些失控。“啊啊啊啊啊——”夜风里,两个女生失声尖叫。眼睁睁看着自行车前一片荒草地,周思游叫得破了音。“钟情!!!按刹车啊!!!”“刹车吗?哈哈。”相比之下,钟情的声音淡定得离谱。却带给周思游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钟情的下一句是:“刹车早就被我捏爆啦。”几秒后,两个人毫无意外地摔在草坪上,七仰八叉,腰酸腿疼。……钟情是在二十分钟之后停下工作的,分毫不差。关了电脑,她抬起脸,本想询问什么,却又后知后觉地自给答案。“聚餐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周思游半趴在桌上,微微闭着眼,“嗯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