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语句,字字泣血,是难得一见的真情实感的好书。”教母有些犹疑地读出腰封上的文学评论。姜近说:“一个人的沉沦与死亡,成了一本被反复阅读又反复夸赞的书,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教母摇了头,不太明白。姜近没有解释,只再说:“更痛苦的是,这些文字最终只是复刻了那些痛苦,却并不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教母的心也在犹豫。“……该怎么做?”她重复地喃喃,“主总是让我们忘怀,或让我们把仇恨交给上帝。”姜近的视线离开书本,望向教堂。“那就舍弃主,拥抱自我。”“我相信,圣母玛利亚会原谅我们的。”——这一段迷离的情节,周思游却莫名地很喜欢。有关那句“复刻痛苦,却不告诉我该怎么做”。她记得导演手记上有写,一部作品,应当传达价值观念。让有相同经历的人感同身受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要告诉她们该怎么做:这么做的好处、弊端是什么,不这么做又会如何。诚然,并非所有人都有理想的状态和理想的条件,但作品总要给出一个积极向上的结果。反抗不一定都能成功;人物可以失败,但作品一定不能歌颂失败。可惜自救的议题,忍耐、宽容、自我和解,总是占了大多数纸张。一个价值观能大行其道,背后一定有原因。也许时运不济,也许力不从心。又或许。“主”并不希望谁的反抗。比起个体的超脱,“主”更爱和谐的假象。一直到晌午,周思游看着影棚与教堂里人员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见到钟情。只瞧见教堂内,几位摄像与道具组的成员布置场景,用推车运输泡沫箱。“在做什么?”周思游拉住她们摄像的组长,“在运什么呀?”“道具组做的冰晶、雪籽,”组长丁烨笑嘻嘻答,“从教堂的圆顶洒下,由玻璃花窗反射光亮,贴合一下小钟导高端的光影审美。”“我猜她想呈现的,应该是罗马万神殿落雨时候的斑斓景色。”边说着,她瞥了眼教堂外天光,感慨,“今天光线好极了,一定顺利成像。”周思游自然而然地追问:“钟情人呢?她要求那么高,居然不亲自来看看吗?”“哎呀,”丁烨笑说,“小钟导信赖我嘛。周老师,你也别担心,我从法国就跟着钟情老师啦,对她的要求还是比较明白的。导演之所以是导演,而不是摄像师呢,就是因为她更注重统筹的能力,去指挥各个小组作业,而不是亲自拍摄……”周思游似懂非懂“哦”了声。丁烨想了想,又说:“不过,说真话,周老师,我偶尔觉得……有一个地方确实很奇怪。就像你说的,钟情老师明明对分镜的要求极高,片场上的事情也总亲历亲为,但这次进组之后,她好像,确实很少掌镜。”她抬眼看向周思游,“周老师,你看过钟情老师之前那个《巴洛克圆桌》吗?”周思游点头:“看过。”“那是一个概念短片,”丁烨说,“我曾好奇问她,为什么选择拍摄一部晦涩的无人像电影?她回答了我很多,但我最不理解的一句话是,她说,‘我无法拍摄人像’。”“《无色彩虹》大概算一个群像电影,进组后也多是人像方面的拍摄。钟情老师总是坐在监视器后,拿着对讲器指挥。相比于巴洛克——钟情老师连摄像定轨、运轨都亲历亲为的巴洛克,在彩虹里,她对摄像的关注,好像真的印证了那句‘无法拍摄人像’。”周思游皱起眉:“什么叫无法拍摄人像?”身边已经有摄像组员在催促丁烨开工。丁烨于是向周思游吐了吐舌头,嬉笑道:“不懂啦。反正她是导演,能有详细分镜、能指导咱们摄像的就好了,是不是亲自上手无所谓啦……”丁烨挥挥手离开,周思游坐在教堂长椅。无法拍摄人像?周思游瞥向人群里,被设定轨道的摄像机。怎么会呢……周思游分明记得,十七岁的钟情,真的很喜欢拍照啊。——不论是人像,远景,动或静,钟情举着小相机,躺在草地或操场,好像每调整一个相机上的数值,都让她发现新大陆。周思游很少看见那样的钟情。记忆里,钟情的眼底总有一种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冷静与冷漠。相比于还在人生分水岭不断犹疑的同学们,钟情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又或者通过优秀的成绩可以获得什么——学历或更好的平台。钟情没有太多试错的成本,这让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捎带一些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