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在那里,看得见,改不了。历允沉默了很久,顺着顾青刚才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群山。都是见过经历过的成年人,恶鬼下聘礼摆喜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不是专业人士,历允也大概能料到。【活人的身体受不住那么重的阴气。】刑警低骂一声,跟着顾青的方向跑了过去。这种类似不得已将受害人交给犯罪分子的负罪感,历允第一次经历。但那能怎么办呢?祂什么都算好了。诞生于活人恶念中的恶神俯视着蝼蚁一般,想要从他手中抢走珍爱之人的东西。看,现在你们都乖乖听话了。活人就是这样,有珍惜的事物,有坚守的原则。只要拿捏住,就会退让妥协。顾青和历允是。宋时清也是。时清,也是。春末夏初,天亮得越来越早。刚五点,天边就已经浮出了大片鱼肚白。宋时清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脸上蒙着条鲜红的缎带,光裸的手臂露在外面,被子拉到了锁骨下方。只是看表面,没人分得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宋时清没力气动,也根本不敢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但昏迷不是终结。被惊吓过度的头脑和酸涩难言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陷入深度睡眠中。也许弱小的动物就是这样,稍稍恢复一点力气,就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谋划逃离危险的现状。但宋时清真的……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逃跑。昨天晚上的记忆闪回,一幕幕,全是眼前的黑暗和那东西戏谑的可怖声音。【时清乖好不好,不要跑,不然哥哥就从这里——把宝贝的腿咬断。手往前爬,手也咬断。】那东西握住宋时清攀在床沿的膝弯,一点一点拉回来。宋时清被它从后面抱着,说话间冰凉的吐息暧昧地撒在他的耳际。可宋时清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腿上,正贴着一圈牙齿。它不轻不重,甚至是带着调情意味地轻轻咬他。【时清年纪小,骨头是软的,很脆,哥哥轻轻一掰就断了。嚼起来是嘎嘣嘎嘣的,时清听过鬼故事吗?恶鬼都是会吃人的——】它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宋时清在长久的凝滞以后,突然像是个不愿意打针的小孩一样,疯了般往它的怀里钻。受过各种折磨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能看了,宋时清好久才在它的安抚下安静下来。【还跑吗?】它轻笑着问道。宋时清想说他只是本能地躲避他,并非想要逃跑。想说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但他今天晚上已经吃够了乱说话的苦头。到最后,宋时清听见了自己轻如蚊蚋的回答。“……不会跑的。”他被亲了一下发顶。于是宋时清又明白了。他重新说了一遍,“我不会跑的……哥哥。”【时清好乖,好聪明,是天下最聪明的宝贝。】它心满意足地夸赞道。宋时清默然打了个寒噤。你看,光是回忆经历过的片段,他都会像惊弓之鸟一样。也许冥冥之中,不仅是谢司珩共鸣了它的情绪,它也共鸣了谢司珩的情绪。又或者没有共鸣,它就是恶意地恐吓宋时清,在他的思维上打下恐惧的钢印,肆意展现阴鸷的本能。反正它本来就是这种东西。只是这些宋时清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身体上的战栗,被一直一直盯着他的东西发现了。【时清?】宋时清没有动。那东西笑了,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侧,【醒了还装睡,害的哥哥一直没敢动。】宋时清的手指微微收了收。在视觉被剥夺以后,如果只是听声音,就会发现,它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它像是一个把宋时清宠溺到骨子里的情人,在一个普通的早上叫他起床,因为宋时清装睡赖床的小习惯觉得好笑,亲昵地抱怨了两句。这种与活人无异的表现——让宋时清全身因为怪异的惊惧,微微发抖。它不是人啊,它明明那么怪异恐怖,为什么会毫无障碍地说出这些话?它自上而下地观察宋时清。……时清是不是,被吓得过了头?它看着自己拜过堂成了亲的小妻子,伸手理了理宋时清的睡乱的头发。身下人依旧没有动。但它看见,宋时清手下的被面更深地凹陷下去。想跑都跑不掉,只能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安慰自己,真可怜啊。它想道。但是不能再这么吓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时清会生病的。……虽然呆呆傻傻的谢家太太会更乖地留在家里,也许连阁楼都不会下,每天只是抱着被子靠在窗边,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