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清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抠住长桌边缘的手。像是有一根针,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扎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蒙层一样,那只其实一直覆在宋时清身上鬼手,终于出现在了宋时清的眼底。“嗒……”簪子脱手,掉在了地上。几乎在同一时间,谢司珩察觉到了宋时清对他的“感知”。恶鬼沉凝地垂眼,像是盯住猎物那样盯住了宋时清。但宋时清并没有抬头,他似乎被吓呆了,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脖颈处脆弱的线条随着呼吸略微起伏。那线条仿佛带着热度,轻易就燎起了恶鬼心底的怪异冲动,忍不住地俯下身,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宋时清微微一颤。短短几息,他对谢司珩的感知就已经从最开始的“看”到了如今的“嗅”。恶鬼身上萦绕气息很容易让人想到乱坟岗。雨后土壤的潮气,没燃尽的纸钱冥器,似真还假的血腥气……而在这其中,宋时清捕捉到了一点,平日里谢司珩身上的熏香。他脑中什么都没有了。【时清……】和梦中一样的声音在呼唤他。那东西将自己比活人大了一倍有余的头颅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冰冷的嘴唇轻轻碰他颈侧柔嫩的皮肤,动作间隐约透着恶鬼对活人温热体温的贪恋。不会的。不会是哥哥。怎么可能是谢司珩呢?热意涌上眼眶。事实就是,宋时清宁愿自己今天不被放过,也不想谢司珩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化作了恶鬼。【时清,你看看哥哥。】宋时清僵直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但某一刻,宋时清还是动了一下,缓慢地转向了谢司珩的方向。病白发青的脸贴在了他的眼前。——眼睛对着眼睛。恶鬼哪还知道什么克制,它恨不得让宋时清长在它的血肉中。宋时清略微朝后仰,拉开了一段距离,脸上的神情趋于麻木,根本无法思考。即使知道面前的东西就是谢司珩,他也依旧被吓到了。“……哥哥。”恶鬼笑了一下。宋时清在它面前实在娇小,被攥住手臂拖进怀里时,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我们时清——为什么不想嫁给哥哥啊。】谢司珩慢悠悠地问道,【谢家给的彩礼不够?】“我怎么能嫁给你……”宋时清喃喃问道,“谢司珩,你看清楚,我是宋时清啊。”回应宋时清的,是轻轻拍在他后腰处的一巴掌。【没大没小。】谢司珩笑着说道。宋时清的恐慌不安不可置信,根本无法让它理解乃至于共情。谢司珩甚至享受于宋时清对他死亡的追究,贪婪于怀中人因为无从躲避而本能表现出的依赖。【时清,外头太乱了,留在这里,让哥哥一直护着你,不好吗?】宋时清僵硬地抓着谢司珩。“……你在说什么?”两年多来的相处,到底是给了宋时清放肆的勇气。他急切解释,“哥哥,你看着我,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不能嫁给你的,我怎么可能嫁给你?我会娶其他人,你也……你也本该娶别人。”他和谢司珩都是男人,虽然没入族谱,但谢司珩是谢大老爷的亲生儿子,而他是谢家的养子。这些年来,谢司珩分明一直将他当成亲弟弟。谢司珩没说话,沉静带笑的脸上,不知道怎么,因为宋时清的话染上了几分疯狂的意味。时清真是不乖。它想道。什么话都胡乱说。——但算了,索性时清是小户出来的孩子,从前也没人教他谨言慎行的规矩。以后自己教他就好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在下人面前落了自己妻子的面子。这并非全是谢司珩的想法。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未散的群鬼,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神志了。谢司珩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宋时清抱进里间,要将他往床上放。宋时清只得抓住他的手臂,而后,在谢司珩弯腰时,和它背脊上攀着的,瘦骨嶙峋的另一只恶鬼对上视线。这是……什么……?宋时清的指甲霎时间刺入了自己的手心。谢司珩转身——如今庞大而臃肿的身躯直立时全然高过床架,那些像是流出的肠子一般,只有上半身能探出来的恶鬼,就像是寄生在牲畜身上的寄生虫一样,摇摇晃晃,看向宋时清的神情凶蛮怨毒。血肉、骨骼、融合搅缠在一起的肢体、头颅,那些还没有探出身被挤到变形的恶鬼,那些已经被吃出内脏的人形……宋时清觉得自己疯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