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中有鬼……”
老人话音一落,分明已是暮春时分的林中骤然起了一阵阴风。山林呜咽、树叶沙沙摩挲,通往村外的那条路忽然就变得像一条极为狭长的舌头,等着把行路人卷入不知什么奇诡之物的腹中。
“呵,”哪知徐慕雪不惧反笑,朱唇皓齿惹人眼目,“鬼?我倒是真的见过。”
北国兰达的武安公主阿史那·哈尔——便是徐慕雪本人——十三岁时曾因与父皇赌气,孤身踏马向北,十日后在极北红莲大地狱边境的冷湖之滨偶遇一位结庐独居的男子。那人请哈尔饮热酒、食烤肉,又送给她一柄粗制的割肉短刀。二人共处三日,男子教了她一些武艺和民歌,哈尔临行之际向那位男子询问姓名。
男人答:“我无名无姓,是南国冻饿鬼而已。”
徐慕雪只当他玩笑,纵马回宫后与父皇讲述北行见闻,并将男子所赠劣刀展示。哪知抽刀出鞘,手中竟是一柄通体晶莹、泛着冷冷寒光的玄冰宝刀。阿史那·步叶大惊,随即遣勇士十五名前去湖畔寻那位男子。
众人按图索骥寻到冷湖之畔,只找到一座无碑荒冢……
见徐慕雪竟面露冷笑,老人惊讶她竟是女儿家之际有些恼怒,以杖击地怒斥道:“那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是山鬼!将行人开膛破肚、掏心挖肺的山鬼!我们村中上山砍柴的男子已经不止一次遇见过行路人惨死的尸首,还有人亲眼见过那个山鬼!姑娘岂能以性命为儿戏!”
见老人义正言辞,徐慕雪收敛笑容看向白泽。
白泽下马,冲老人行了一礼:“老丈是此村里正?”
老人闻言正襟回礼:“老朽正是安乐村里正。如公子所见,村里正闹大瘟,老朽与村中老人寻遍土法,如今总算初见成效,已经不再死人。我见公子往山里去,所以特意赶来告知。”
“这山鬼是古来有之,还是外来妖邪。”
“是个自外而来的祸事,老朽年轻时还不曾见过,这么算来……”里正垂目思量,“也有十多年了。”
白泽点了点头:“多谢相告。方才我行走村中,虽然死气仍重,但已隐隐显现生机,想必疫病不久将消,老丈可让村民寻烂泥塘中芦苇根,洗净切碎丢入各家缸中饮其水,虽不能根治病症,至少可绝疫病再传。”
里正老人再拜:“多谢公子。只是……老朽还有一事想恳求公子帮助。”
“老丈是要我去林中杀鬼?”
徐慕雪闻言在背后瞪起了眼睛——她还从来没见过白泽这么主动找事做,这是心生怜悯还是性情大变?
里正被白泽的话吓了一跳,诚然他看见了黑马上长剑,也看见了白袍腰上短刀,可凡人岂能胜鬼神?他可没想到眼前年轻人开口便是如此大的气量,连忙摆手:“不不不,老朽不敢烦劳公子赴险,只是……村中有一户,就是那个——”
老人说着抬手指向村里,白泽眼尖,看见一户人家的门框上挂着个玉石簪子,那簪子品质算不得上乘,工艺更是粗糙,在山风里轻轻摇晃着,萧索至极。
“那户人家的男人,两年前南征战死沙场,只有同营的一位袍泽送回了那只簪子,是用军饷买给他妻子的。”里正面带哀伤,看来对那位战死疆场之人印象很好,“可是几天前,那家的独子在山里走丢了,五岁的孩子啊,他娘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村里青壮不是感染疫病就是畏惧山鬼,都不敢去山中寻找。公子若是不绕道……就请随便找找,若是有幸找到,即便是尸首,也望能……”
老翁说不下去,只得向白泽再拜。
“官府的人呢,为什么不派兵捉鬼,也不拨钱赈灾。”
“唉,荒僻小村,边远乡民,不到一百户人家,死绝了也就死绝了。官老爷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心管我们呢。先前,倒是也让村里后生去县衙求救,结果反被斥责上个月税银尚未交齐,说是南方战事未平,边疆将士为我等贱民浴血奋战,岂可拖赖税钱,又来无事生非……”
白泽听罢默然,片刻后又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叫还魂,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结果听见他娘哭又有了气,叫还魂。”
“知道了,”白泽翻身上马,“如果明日此时我没有回来,便是不会回来了。”
说罢,白泽驱马前行,徐慕雪随其后。老者目送二人远去,冲他们背影又深深一拜。
二马渐行渐远,村里居民这才三五成群探头出来,逐渐向老人这边聚集。一个年纪不小的妇人问道:“刘叔,那两人真的会去找还魂?我不信咧。”
老人反问一句:“那能如何?你家春生倒是没有染病,你让他去山里找吧。”
“哎!那可不成,那山里有山鬼嘞!我家春生是独苗,可不能出事嘞!”
“自己既然不做,就别去疑心别人了。”里正语气平和,只是瞥那妇人的眼神里是压不住的怒意,瞪得妇人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