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赫心里如同泼了一盆凉水,冷静下来。
“你是说,西华街现今是谢太尉的别业?”
“是,那地方临着静湖,又可以遥见小象山。风景极好,谢太尉倒是有眼光。”
“我只知道他有个静湖苑,没想到原来就是西华街。”元赫喃喃自语。
元赫慢慢跺着步子,片刻说道:“你去找云修,说我要用秘司营,他自然明白。”
浮生偷闲
“少爷,秘司营的仇霰匆匆留了这个就走了。”相府管家顾则附在顾宁远的耳侧低声说道。
“哦?”仇霰是他的人,突然过来传信想必是有什么事。
顾则递上东西,又加了一句:“他还说,昭王不日就要到京。”
顾宁远接过顾则手里的蜡丸,捻开,纸上只有两行字,他一眼看完,轻嗤了一声:“看来安国公翁婿之间的嫌隙就要解了。”
顾则不敢多问,退出了书房。掩门之际,他看见顾宁远嘴角抽出一丝冷笑。
“母后,今日可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元玠踏进慈宁宫,身姿轻快,一脸欢欣。明黄的袍角随风一撇开了,他随手一掸坐下来。举手间洒脱风流。这样的他,让云太后久违。
她心里一酸,自北汤起兵,他竟是好久都未这样高兴过了。
“怎么,还有比北汤退兵更好的消息?”
元玠的眼睛弯起来:“阿晚找到了。”
他声音不大,听在云太后的耳中却如一声惊雷。她手里的茶汤一漾,溅了几滴在手上,身侧的侍女九儿忙抽出丝巾轻轻试去。
她抬手一挡,急问:“真的?”
元玠笑:“儿子能拿这事跟母后玩笑么?是元赫偶然在云南碰见的。”
“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京城!而且,儿子还见过几次,不过儿子眼拙,竟对面不识。她与小时候的相貌不太一样。”
“快领来我看看!”
“母后,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恐怕见了你,也不认得。”
“这是为何?”
“当日,她被人扔下时头撞在石上,恰巧被出诊的一个医士所救,自次一直被他收养。”
“确信就是么?”云太后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元玠呵呵一笑:“母后,元赫你信不过,秘司营总该信得过吧。况且,她身上还带着那条小鱼。”
小鱼!云太后心里的狂喜蓦然掺进一丝苦来。当年,西域番王进贡来一块鱼状异石,颜色红艳如玛瑙珊瑚,奇的是,它能吸附异香,经久不散。众妃艳羡,皆以为非皇后云锦莫属,但却被先皇赏给了谢沉鱼。自此,有她翩跹身影处总有一股异香萦绕,那一缕香,成了宫里最得宠的一个标识,无疑象是一条无影的鞭子抽在众人的心上。
云太后叹息道:“不管她记不记得我这个姑母,先领进宫里我看看。十年了,还以为再无相见之日……”
元玠略一迟疑,眼前晃过锦堂的冉冉翠篁和林芷原的恬淡清仪,他,字如其人,温润脱俗,和他一起,可以暂且放下心中的诸多烦忧,不去想朝廷的纷争,也不去想大敌压境,这一片水墨间寻得的桃花源,他无法割舍,不忍放弃。他还想一如往昔可以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欣赏他的画和他的人。这不过是凡人最平常的一个愿望,在他这里却如此难得,弥足珍贵。
他迟疑着开口,不知道母亲能否理解这样的奢求。“母后,儿子在她兄妹面前一直是宫廷画师身份,儿子难得有一个朋友志趣相投,还想着以后能偶尔体会些真正的知己情谊,阿晚既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母后能否先不提她的身世。”
云太后震惊地看着儿子,一向以为他是个苛守祖宗规矩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私自出宫。她一惊之后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在皇宫里提心吊胆了几十年,君恩似水,只有寄望血脉。唯一的赌注押在他的身上,拼却全力扶他坐上龙椅,这才彻底的安全安心。而这龙椅不过是动荡局势中的一叶扁舟,她本期望他可以力挽狂澜,他性情难改,却钟情云帆济沧海,散发弄扁舟。说到底,他是天子,却也是个正当风华的年轻人。何时,他泼墨时的洒脱,欢笑时的光华都悄然隐去,只添了郁郁忧忧?她是太后,也是母亲。这样的一个小小要求,她如何忍心拒绝?
“你,还是少出宫的好,云修即便一身好功夫,也不可大意。”
“儿子明白,不过是偶尔浮生偷闲,轻松片刻而已。”
“那你就想个由头,叫阿晚来见见我。”
这个由头怎么想,倒是让元玠有些犯愁。他思来想去,勉强找了个借口,就是让她进宫给太后诊治。这由头说起来有些牵强,不过御医都是男人,为图方便找个女医士进宫也还勉强说的过去。出了宁和宫,元玠便吩咐云修安排此事。
云修其实是云太后的远房侄儿,自幼习得一身好功夫,最厉害的是点穴功夫。说是点穴,其实并不是点,乃是推,抚,拍等动作,看似一掌出手平淡无奇,却能一招制人。是故,云太后一直让他紧随元玠身侧。
元玠回到紫扬殿,不过离开一个时辰,案上的奏章便又厚了几分,他顿时眉头轻皱,重重叹了口气。窗前画案上一副寒江独钓图已经画了七日,雪色才刚刚有点轮廓,近来的琐事良多,作画心情一点一点被奏章磨的平淡,那画再不续上,心里的那一点热乎就渐渐冷了,那图也就失了生趣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