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光,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像是在做什么重大表演的谢幕。“选吧,符子缙。”
那一刹那,一切在符子缙眼中都放慢了无数倍,如同一场黑白无言的默片。他惊呼、嘶叫,但是耳边却空空落落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没有思考的时间。
等反应过来时,符子缙已经朝着沈衣的方向冲了出去。
符子缙有时候会想,要是自己从来不曾存在过就好了。
他的娘亲沈宜君,出身于世代簪缨的武将世家,自小便一杆长枪跟着长辈在边塞守了十几年,活得肆意洒脱、称心快意——
起码在遇到那个中原来的年轻富商之前是这样的。
沈宜君心中有了富商的影子,于是不远万里跟着富商回到了中原,决定与他结为夫妻。
可她不知道,富商欺骗了她。
直到大婚那日,她才发现富商早有妻室。
她生性傲然,怎会允许自己受如此欺辱?可她腹中已经有了富商的骨肉。
沈宜君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悔?可活在他人羽翼之下的日子,就连报复都显得那么无力。
她只是对富商日渐冷淡,与儿子偏安府中一隅。富商也早已将她忘却,又寻新欢。
这些都是符子缙用老嬷嬷口中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还有被大房为难的时候从言语侮辱间体悟到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混蛋。
他拴住了一只草原上自由的鹰,剪去了鹰的羽翼,把鹰养在了金笼里。
山高路远,那只鹰只能在小院里,静静地望一望草原的方向。
小时候符子缙不懂,会问娘亲在做什么。等长大了懂了,他再也问不出口,只想着:要是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至于今日,自己依旧总是给人带来灾祸。
关于自己母亲的转世是沈衣这件事,符子缙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半分。
鸿诏之所以知道这一点、并能以此为要挟,无非是灵台道长向他透露了那天酒局上的情境,鸿诏顺藤摸瓜就猜到了什么。
他不该跟沈衣有任何交集的。
他应该斩断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情绪的。
几百年前他害了沈宜君,几百年后他又害了沈衣。
沈衣在急速地坠落,身后那截被割断的绳子在风中迅速地上下翻飞。
符子缙从楼上一跃而下,他奋力地追、奋力地追,好像只要攥住那截绳子,就能攥住他最后的希望。
在距离地面还有十米的时候,他终于抓住了。绳子往下一坠,把他的手心蹭掉一层皮。
他急急地往下追,此刻根本收不住自己下坠的势头,于是只能把沈衣护在怀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另一边的“青年”也坠落到了底端,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但是没有尖叫,没有飞溅的血液,它坠下来以后,只是升起了一阵烟尘。烟尘散去以后,没有五官的“青年”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摔成碎片的玉环。
符子缙救到了沈衣,可是那一刻,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蓦然空了一块。
二者必居其一的情况下,无论抛弃哪一个,都是一种彻骨的痛。
符子缙把沈衣从椅子上解下来,眼神空洞,抱着她一步一步挪列那碎列的玉环所在之处。
然后他机械地用手拾捡,奋力拼凑着这枚再也无法完整的玉环。“白越,白越……”
鸿诏从楼顶翩然而落,居高临下地看着符子缙。落到符子缙眼里,像是一只索命的恶鬼。
他大概明白过来,鸿诏逼他做出选择,无非是想弄得他无暇思考,只会凭本能追下去,耗尽自己最后的一点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