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行一礼,含笑道:“朋友,不若下来说话。”那人不语。殷飞雪也并不生气,背着手仰头看他:“那不若这样,如果我捉到你,你到我天都城喝一杯茶,如何?”那人沉默,也未飞走,似乎正在考虑。忽然,他震了震松树,落下哗哗的雪瀑,埋住了不讲武德,偷偷踩上树梢的老虎。殷飞雪甩着雪出来,捋捋耳朵,早就不见斗笠人的身影,他不由得可惜。他揉了揉手腕,握了握爪子,那冰凉的衣袂从指尖溜走,差一点就能勾住。殷飞雪鼻尖微动,林间残留着淡淡的香,不像他闻过的任何奇珍,却有一股稳重平和,清冽摄人的韵味。孤冷,神秘。雍华淡漠。这是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殷飞雪目光沉沉,望向松树,芳洲十一城,这人的境界如此之高,他却从未见过。“仙门弟子?”“还是……哪个隐世门派的传道人?”如果是前者,说明仙门的势力已经到了芳洲。这十几年来,人间邪祟四起,将人界搅和的乌烟瘴气,仙门弟子频繁下山驱邪除妖,手段却令人嫌恶。殷飞雪漫步在冷夜中。但如果那人是隐世门派的传道人,那就不得不动杀手,他并不喜这类传香火之道的修士。月亮大而明。一片湛蓝色的衣摆垂落在雪坡。他回过头,微微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月色极美,人亦华美。十二载春秋,当年落入凡间的小孩,已经长大了。薛错落在松树尖,脸颊,鼻尖,都被雪夜冻得微红。四周起伏的山丘隐约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他看准一处雪坡,挥袖荡去大雪,露出一棵弯曲粗壮的银柳树。薛错目露思索,这里应该就是银柳村了,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雪夜寂静。呼呼的风声从四周的林子里穿过来,冷的不同寻常,皑皑大雪覆盖了地面,却没有盖住那股腐烂阴冷的气味。薛错看着看着,微微皱眉,银柳村处在山坡低洼处,地处阴凉,常年少有日光,又广植五鬼之树的银柳,银柳遮天蔽日,鬼气森森。“不像是不懂道术的人布置。”寂寂冷夜。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声。嘎吱嘎吱——大雪覆盖了银柳村的房屋,哭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哭救命,哭他好饿,救救他。薛错指尖夹着一张青色的符箓,微微流转着光芒。哭声慢慢大起来,那是一种凄厉无比、嗓音嘶哑的哭喊声。每一声都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狠狠地扎进深处,充满了无助、恐惧和绝望。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要立刻去寻找那个孩子,帮助他摆脱这样的恐惧。更会由此而生罪恶和自责。你为何不救?你为何不看?你为何不伸出手?世人多冷眼,我如尘泥不得见青天。为何轻贱我,无视我?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烂疮的小孩。他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一条小腿断作两截,断骨粉红,筋肉模糊。他似乎很能忍耐,一边哭一边向前爬,即使看上去活不长了,也依然不想放弃,朝着薛错伸出手。“救救我吧。”“我不想死,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了,呜啊啊啊。”薛错皱眉,忽然听到风声,他垂眸看去。雪地里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裾,轻甲软胄,腰挎长刀,那一双白色的兽耳在风中微微动了动。“呦,好可怜的孩子。”他朗声笑道,竟是毫不犹豫的大步上前,那高大的背影,当真是身影伟岸,气度不凡。他将那脏兮兮的小孩一把抄在怀中,关切道:“害怕什么,大王这就来救你。”小孩猛然见一颗虎头,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小心。”薛错微微一愣,足尖一点,指尖符箓微闪,飞身上前。那人动了动耳朵,侧眸看了立在雪松上的薛错,笑道:“朋友,又见面了。”薛错垂眸,一双黑黢黢,闪烁着怨毒悲恨的双眸盯着他。那双眼睛没有眼白,诡异得完全不像人,断掉的小腿软绵绵的搭在老虎毛绒绒的手臂上,浑身的烂疮蠕动,仿佛活着的血肉,每动一下,那小孩脸上的痛苦怨恨就多一分。只是这个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人。是僵尸,却又不像是僵尸。薛错向上看,那毛绒绒的虎爪修长如人手,长着白色绒毛,银色斑纹,手臂的肌肉仿佛山丘连绵,从胸口探出的发毛雪净蓬松,细腻如月华,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看一只老虎的毛绒绒胸膛算非礼勿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