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昭的视线随后落在站在正院屋门后的四人身上——
两个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的衣裳单薄破旧,两颊因为瘦削而凹陷,完全不比隔壁院落里体态敦厚的族长。他们有些胆怯的看着曲昭。
女人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袄子,看见院落里走进来的士兵,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往后走了两步,谨慎的退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身后。
男人站在最前面,护着全家老小,脸上写满了防备之意,“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宗仁双手执于身后,踱步走进这户人家的院子,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出示了大理寺令牌,朝柴扉外抬了抬下颌,“大理寺查案,不会伤及无辜。你若是怕惊扰你的家人,可以单独出来与我们谈。”
男人犹豫了一下,刚要抬腿往外走,就被身后的女人扯住了胳膊。
女人眼神关切,“任才哥,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的盘问,我担心你会出事,还是留在家里吧,大伙都在,都听着呢。”
张任才回头看了眼女人,扯开她的手,随着宗仁向屋外走去,“英妹,你就留在家里照看下我的父母,我会谨言慎行。”
柴扉吱吖一声合上,隔绝了屋里的视线,宗仁问张任才,“你一家人都没有歇息,为什么不点灯?”
张任才答道,“今年稻谷收成不好,家里娶妻花了一笔钱,手里没有盈余,日子过的节俭,入夜后就不点灯了。”
宗仁继续问他,“我自认为大理寺在京城名声不差,平日里帮助百姓主持公道,逞凶除恶,你一家人为什么害怕大理寺的审问?”
张任才瞥了宗仁一眼,语气里流露出不满,“你带着一群士兵,个个凶神恶煞,我媳妇她胆子小,人怀孕了,胎象不稳,我怕你们把孩子吓没了。”
宗仁顺着张任才的话问道,“你成亲多久了?”
张仕才的眼神明显慌了一下,他掰着手指数着自己成亲的月份,吱唔半天也没有回答上来。
宗仁敲打道,“这个问题,你没有和其他人串供的机会,你现在撒谎没有用,等会儿大理寺挨个审问,只要你的答案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你就会涉嫌编造供词,你既然在乎媳妇肚子里的小孩,就不会想要小孩在出生时没有父亲,而是在牢里蹲着吧?”
张仕才狡辩道,“大人,我和媳妇成亲两年有余,我是着实不记得具体的时间,这才要认真的回忆一遍,我现在数完了,我是二十六个月前,也就是两年前的九月摆酒席迎娶的英妹。”
宗仁扫了张仕才一眼,倒是没继续追问。
接下来,宗仁问了几个在族长家里问过的问题,得到的也是基本一致的答复。
宗仁没有在张仕才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曲昭等张仕才进屋后,走到宗仁身旁,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解的说道,“这户人家四个人,远没有族长沉得住气。他们紧张,消极,心里没底,横竖都躲不过要接受大理寺的审讯,却还赖在里面装聋作哑,不肯主动打开柴扉的门,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可不信。
张仕才和英妹相互间并不信任,妻子怕丈夫说错话,不想让他出来单独受审;丈夫怕妻子和父母多嘴,借着你这话就出来了,完全没有回头瞧过一眼身后的妻子和父母,我们的士兵可都还在院落里面守着。
你原先说要换一个简单些的、心理防线薄弱的村民来审问,怎么换了张仕才,你却没有认真在审问,只是潦草的问了几个问题就把他放走了?
而且,英妹并不信任张仕才,你完全可以把她带出来单独再审,利用两人的不信任诈她的话,你倒是直接放过了她。”
宗仁听后,略略往曲昭那边偏头,低声回应道,“因为没有必要打草惊蛇了。英妹已经怀孕了,一个母亲,很可能会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无限妥协,她的供词未必可信。”
曲昭愣了一下,随即敛起神色,瞥了眼宗仁,压低声音问他,“此话怎讲,你如何判断出凶手是张仕才?”
宗仁双眸看着曲昭,矜持的回复道,“直觉。”
曲昭:“”
曲昭沉默半晌,周围有咯哒咯哒的声音响起。
曲昭问宗仁,“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宗仁点点下颌,谨慎地往曲昭身边靠,揪住曲昭的锦袍一隅,寻求她的保护,“京郊每年都有几起夜里野兽食人的案件,我挺害怕的。”
曲昭举起锦袍广袖下握成拳的手,放在宗仁眼前,“不是野兽,是姐姐拳头收紧的声音。”
宗仁:“”
曲昭给宗仁展示了一下自己中指指骨上的茧子,“这是我在塞北的战场上,近身肉搏练出来的,用指骨去砸胡人的鼻梁,他挨不过两下,鼻梁骨就会断裂,血柱就会从鼻孔里喷涌而出。”
宗仁:“”
曲昭戳宗仁的脑门,把他额头都戳红了,“我好言好语的问你问题,你居然敢用‘直觉’二字敷衍我,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皮痒欠揍了?”
宗仁捂住自己的额头,委屈的看了曲昭一眼,“姐姐,有时候,查案的直觉很重要。你不要打我,且听我说——
乡贤儒学,对宅院的建造和排序颇有讲究。西边尊贵,东边次之,北边则象征着臣服,地位最低微。村道的西边有两户人家,族长占据着西边第一户院落的位置,而张仕才占据着西边第二户院落的位置;东边有三户人家,北边有一户人家,分别属于我们今日逮捕的张丁,张彩霞,张全和张达。他们四户人家都有一辆骡车去阳澄湖边贩卖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