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一片寂静,新军在几次投石后,就没再有大动作,城墙上的将士时刻盯着远方的动向,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些疲惫。烛光下,宋夫人正翻看着镇上居民的花名册,这一阅之下不禁让他慨叹:“虎贲苦战多年,牺牲重大,现存的百姓两千余人,这其中竟有百余人上失双亲,下殇子女,一对鸳鸯阴阳相隔,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宋夫人手下参将在一旁,约莫而立之年,身披盔甲手执宝剑,颇有几分英气,名为林应天,附和道:“一连串的纷争,苦的都是百姓啊,若虎贲也学洛河,这些人当尚能一日三餐。”
宋夫人重重地拍向桌子,怒斥道:“住口!虎贲将士忠勇无匹,为国捐躯者不计其数,你是在说他们都白死了吗?学那洛河小儿,尊严尽失,还妄称天命,活着也如猪猡!”
林应天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串叩门声,边拍边喊道:“将军,有重大发现!”
林应天连忙请他进来,来汇报的人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穿个甲胄显得别扭,年纪轻轻约莫二十来岁,在营中负责军需事宜。
来者先行过礼,道:“小人名游瀚林,清点亡者名册时,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小人觉得此间关系重大,马虎不得,便……”
宋夫人不耐烦,示意他直言。
游瀚林稍显局促,道:“镇中总共两千三百五十一口人,逝于昨夜突袭者一百口,百姓迁离敌军投石范围后,尚有一人身中几十刀丧命,还有一人来路不明,似乎并非镇上百姓,不过他眼下重伤未愈,不好询问。”
宋夫人奇道:“那惨死的人是谁,凶手可有眉目?”
游瀚林道:“冯湘。”
宋夫人面上无甚表情,粗大的手指颤了几下,捏紧拳头。林应天却是大惊失色,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游瀚林又重复了一遍冯湘已逝的事实,接着说道:“猜测凶手与那来路不明之人有关。”
宋夫人眼神空洞,像木偶一般,僵硬地点点头,道:“知道了,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游瀚林急道:“将军,还有大事尚未汇报,容我将话说完!”
宋夫人点点头。
游瀚林一口气讲道:“逝者百户,若论亲戚关系,皆能与镇中人沾亲带故,不管是通过逝者追溯到远亲,还是从远亲追溯到逝者,皆有迹可循。但是,奇怪的也正是这一点,镇中有一百三十户人登记在册为鳏寡孤独,追溯与他们登记的有关亲属,发现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的人。小人走访了几户这些人的邻居,都说识得他们,问起来源,却又都是听人所说。最为蹊跷的是,这一百三十口人中,无一人在昨夜丧生。”
宋夫人颇有怒意,道:“虎贲与新军打了十几年,哪户家中没有伤亡,人死了便挖坑埋了,更有弃尸荒地被豺狼啃食殆尽者,怎么可能一一追溯?再者,无人伤亡不是更好,难道非要有死伤?”
游瀚林连连挥手,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当然希望无人伤亡。但此事过于巧合,这些人来历不明,很可能并非虎贲一族,不得不防啊。”
宋夫人眼镜瞪得铜铃也似,一字一句道:“临阵动摇军心者当斩!如若我明日听到此等流言,那你趁早今晚便登上虎眺崖自行了断吧。”
游瀚林大惊失色,结巴道:“将军,小人……小人本是……一番……一番好意啊,怎能如……如此?”
林应天也赶忙劝道:“将军,他确是一番好意,眼下是用人之际,万不可如此决断啊!”
宋夫人向着游瀚林,厉声重复道:“若是明白了,便快些滚吧!”
游瀚林还欲再说,林应天朝他使了个颜色,游瀚林无奈地摇摇头,施礼告辞。
待游瀚林离去后,林应天道:“将军,此人所言不无道理,不如我去与他详细了解一番。”
宋夫人道我:“哼!无稽之谈!你且留下,我还有要事与你商量。”
林应天顿了一会,道:“也好。”
游瀚林出了门,才发现贴身衣服竟被冷汗浸湿,颤颤巍巍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夜晚的冷风吹过,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方才安定下来。“奇怪,虎贲习俗只可登高埋骨,怎可登高行自我了断之事,那是要把祖宗都给气活咯,难道……”游瀚林一拍脑门,似乎想通什么,快步向前走去,不久便消失于黑暗中。
今夜的城墙格外宁静,刘汝松此时正穿着稍显宽敞的盔甲,长弓箭袋负于背上,手执长枪立于墙头。一轮皓月照得盔甲银光闪闪,静谧夜色下,远处几点细小的火光微微颤动,来自于几里开外的新军营帐。刘汝松从未来到此处,未见过此间景色,原来虎眺崖镇以北竟有如此关哨,一条窄窄的曲径沿着城墙根蜿蜒向下,往下约莫百步,有一块稍宽敞的台子,四周的大树被砍伐殆尽,月光勾勒出立于平台之上的那个庞然大物,正是新军用于攻城的投石车。在往下走,三三两两的营帐隐匿在丛间,只因山路陡峭狭窄,新军不能大举攻上,否则就凭虎眺崖镇这区区两千人,根本挡不住山下几万大军。山脚下正前方便是方圆二十里的开阔平原,平原被一条宽约二十丈的河流隔开,依稀可见夜市烟火,河北岸一片营帐密密麻麻,营火照在河上,微光嶙峋,正映在刘汝松眼中。回首看,另有一条小径蜿蜒下山,通往虎眺崖镇,离山脚近一点的地方,依稀可见废墟之上的火光和浓烟,可惜不是炊烟便是了。远在十里开外的另一座峰便是“虎眺崖”所在了,依托着这四面环山的险峻地势,虎贲人得以苟延残喘,不过看起来,新军已经打算攻破天险,清缴最后的敌人。
“豺狼虎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大人口中用来吓唬我们的东西,想必便是对面的新军了。学得武艺,击败他人,便可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呵!可笑!”刘汝松攥紧拳头,对着远处的灯火哂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中隐隐传来刘汝松的誓言,月如笼纱,话中夹杂着风,“若我不死,终有一日,必让我之遭遇,降临在对岸每个人头上……”······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