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两级之后,她的双脚也踏上了坚实的地面。紫竹在她落脚的地方保持着完好,她收好紫竹,手脚强烈的酸麻随之袭来。
何忧点起火折。火光显得微弱而无力,仅照到两人周围几步之内,一息间又如流星似地滑落下去。何忧沉重地跌坐在岩石地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被光照到的地表有层浅浅的积水。
道平弯下腰靠近他,忽然不知看到了甚么,动作几乎凝滞,她的目光落在何忧身后的某处,充满不安与迷惑。
“那,那好像是人骨。”她害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有人在此丧命。
何忧回身都很吃力。身后两步外的岩石地上有多块骸骨,四零八落地分散着不成人形,他从特征判断,大致确定为人骨,于是道:“是人。”
“他被甚么东西……吃了?”道平警觉道,她想尸首被拆散多半是遭到了野兽的啃食。
两人同时感到背后一寒。
屏息静默了半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仿佛无处不在的潺潺水声,偶尔水滴低落的微响。若有野兽出没,似乎它眼下也不在左近。
道平走去骸骨边上,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打颤:“这是甚么人?来这里做甚么的?啊!”她猛然意识到一事,看着何忧道:
“这不会就是那个盗三清铃的贼罢?”
何忧将火折交给道平:“找找三清铃在不在便知。”
道平立刻行动起来,同时将周遭的环境探查了一遍。他们置身之处乃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大小约同于自家的一个院落,四壁和地面皆为天然岩石,火光照不到洞顶。落地后一直听到的水声与洞中的潮气来自沿壁下蜿蜒曲折,时隐时现的一条河道,墨黑色的地下河水在其间流淌,几尾鱼儿快速游过,背鳍上闪动着银色的磷光。河水偶尔从河道的缺口处溢出,漫上高低不平的穴窟地面,积出薄薄一层浅水。
在四周的洞壁上可以找到一些粗糙的壁龛,一看便知是由人工凿出,每龛内皆放置有一个铁质烛台,像是怕被偷走一样,烛台都以铁钉固定在岩石上,蜡烛早已燃尽,堆出厚厚一层蜡油。
那具骸骨分布得极为零散,有在洞窟中央,有在角落,还有在高出地面的岩石上的。道平在一条隐蔽的岩缝前停下了脚步,有截短小的指骨卡在缝间,指尖被一个“山”字型的三叉金属物架着,她即刻认出那是三清铃柄部特有的造型,象征着三清天尊。她从缝中抽出细长的柄身,尽端的铃形物件从阴影中现出真形。
“有了,在这呢!”她连指骨一起把它取了下来,回到何忧身边。
这铃连柄共长六寸,比世氏开信刀上所缀那支大了将近十倍,但普遍来讲,这才是三清铃最寻常的尺寸,它的柄部长且纤细,由黄铜制成,同样是最寻常的形制。
与众不同的是其铃身的材质,虽然在不见天日的洞室中埋没的数十年光阴让它变得黯淡颓丧,但经何忧用衣袖稍加擦拭,它原本稳重润泽的肌理立刻显露,散发出柔和圣洁的光泽。铃身外壁十分华美,在对称的两面上分别有“琳琅”二个错金字,周遭簇拥着富丽的金丝图案。
道平在一旁道:“这图案我怎觉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何忧全副神思都在那铃身之上。他从靴筒中拔出从治镜阁带出来的六翮制器,即那世氏开信刀叠雪裁霜,捏起刀柄上缀着的小小石铃来两相对比,这石铃尺寸太小,为看清内壁上细如蛛丝的云篆,何忧频频揉起因疲劳而干涩的双眼。
“你从哪弄来这么个小铃铛?”道平瞪着眼睛问何忧道。
何忧将小石铃的内壁展示给道平,指着里侧的一列字道:“这是贵派之物,因缘巧合到了我手里。”
道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眯起眼睛把那处的字读出了声:“大明正德十五年庚辰九月许州天宝宫住持谭一华监制……诶,这?”她捏起小石铃,将内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也是天宝宫的三清铃?可比被盗的这支简素得多呀。”
何忧道:“正是。经我适才对比,上面的云篆与在洞中发现的三清铃上的一致,说明洞中这支确实是当年天宝宫失窃之物。且显然它制成在先,谭住持拿它做参照,制出了我这支。”
道平道:“对,师父说过,被盗的三清铃在广宁祖师创立我派之前就有了,是个古物。”又道:“说起来,这古物又是谁造的呢?”
何忧把被盗的三清铃对向火光道:“你看此处。”在小石铃刻着“谭一华监制”的同一位置上,这里的一列字短了很多,前后只有四个字:“无死生崖”。
“无死生崖在哪里?”道平问。
“不知道。会不会是江湖门派的名字?”
“是的话,一定与我派有些渊源,怎没听师父提过?你读过那么多书,书中就没一点记载?”
“没有。”何忧笃定道。盗铃贼的指骨还被他握在手里,宛如一块脏污的瓷片,从污垢间泛出青白,仿佛暗示着甚么。“这盗铃的贼可是个老者?”他像受到了启示,转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