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解释,“其实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只要我们从其他渠道佐证事实无误,还是可以……”“不是的,”陈泽打断他,“我想你误会了,无论是你们来这里,还是要拍摄,其实我都无所谓。”陈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做一些决断,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简述,我想拒绝的,是救助这件事本身。”简述诧异看他,有些难以置信,“什么?”陈泽一动不动盯着简述,突然问,“你会游泳吗?”见简述摇头,他又问道,“那你溺过水吗?”这次他没有等简述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第一次病发的感觉,和溺水初期很像。你会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着力点,身体在下沉,手脚用力却不听使唤。那时感觉情况也没有太严重,如果有一根浮木,你似乎还有力气抓住。”“但渐渐地,你越来越没有力气,这时如果没有人能拉住你,你只能任由自己下沉。”“终于沉到最后,你掉到了水底,陷进了淤泥里,你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待终结。”陈泽一点点挪动手放在身前,注视着张开的五指,“得了这样的病,就好像是在经历慢放100倍的溺水过程。这样的生存,真的有意义吗?”简述哑然,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他和陈泽一起盯着对方的手掌,在身侧轻轻蜷起了自己的手指。有意义吗?简述不是陈泽,也不是此类疾病的患者,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医疗水平一直在进步,总有一天……”简述说到这里顿住了,他意识到这还是飘渺的希望,是已经无法抓住的浮木。而这时如果提起陈泽的父母,又显得太过道德绑架,简述陷入了两难。最后他还是开口,“……会好起来的。”陈泽动着五指,他的手指还算灵活,可以轻松地握拳,再松开,复又握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20岁才患上的脊髓性肌萎缩症。那一年我大三,正在准备实习。”陷入回忆,陈泽的语气轻快了一些。“我收到了心仪公司的offer,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入职。但就在报到的前一周,我确诊了。”“当时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我甚至还想按时去新公司上班。”陈泽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我就走不了路了。”“我之前也一直觉得,等下去吧,等到科技更发达一点,等到医疗更进步一点,等到我可以重新过上正常人生的那天……但这是个无底洞。”陈泽重复,“这是个无底洞,简述。在你掉到陆地上之前,永远不知道他有多深。”“我在爸妈面前一直乐观、积极,永不放弃。是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们会更加痛苦。”简述想起陈玉梅和她沉默的丈夫,语气发涩,“如果你放弃,他们也会痛苦,不是吗?”“在我刚得病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被治好。所以当他们拿出积蓄,去买昂贵的进口药时,我没有拒绝,更没有阻止。后来,他们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有特效的注射药,千里迢迢带我去打。确实有效,我可以站起来了,能走路了,但那已经是极限了。即使只是这样,要维持那样的效果,却还需要继续注射……70万一针,首年要打6针。即使有一部分援助,家里也很快没钱了。”简述沉默片刻,轻声提醒,“我听说现在已经纳入医保体系了……”“是的,”陈泽又一次重复,“是的,我知道。”患病后的第五年,陈泽似乎看到了希望,冷静下来又觉得这希望仍是潘多拉的魔盒。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接受注射,他的运动能力似乎在变好,大部分时候甚至能独立行走了。但也仅是如此了,对于自己曾经畅想的人生而言,远远不够。而投入的沉没成本,早已把这个家庭压得喘不过气来,到现在,即使是几千块的自费,也显得捉襟见肘。他无数次质疑自己最初的选择,无数次在梦回时后悔,又无数次在试图告诉父母我们放弃吧的时候,放弃告诉。他是溺水的骗子,编造了一个积极求生的谎言,让企图营救的傻子们一头扎进水里。陈泽的讲述是温和甚至冷漠的,他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大脑剖开,将其中每一个想法反复咀嚼,最后平静地咽下了绝望。简述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就该什么都不做,去见证这份消亡。但当简述看到陈泽不再做徒劳的握拳运动,松开手指,任由手臂垂落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向前伸手,轻而郑重地托住了对方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