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我为什么却要考虑,还要考虑?
阿巫只说有趣,却没有表示出疑惑,那么,她是知道我了?
“当然,你太骄傲。”阿巫说。
“不是傲慢?”我自嘲。
“不,是骄傲。所以忠于自我,所以不屑违心的手段。”
“因为你也是这样。”所以才能够了解。
“一个人只有先忠于自己,才有可能忠于他人。对自己都不忠诚,更不可能对他人忠诚。我们都是对自己比较诚实的那种人,所以也会显得比较任性、比较愚蠢。”阿巫说。
“因为不懂得趋利避害?”
“懂。只是标准不同吧,别人认为的利可能正是我们认为的害。”
“所以抱持不等于迎合。”
“挽回也不代表放弃全部自我。”
自我,正是世德一再、大力抨击的个人性,他要做的正是放弃自我,说正是自我造成了痛苦和问题。当我挽回,无疑是放弃了一部分自我——我的想法、坚持和标准,但如阿巫所言,不是全部。也不可能是全部。我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自己呢,没有这个“自我”,那么是谁在要爱世德,谁在要挽回,要抱持?如果没有自我,我会是什么,完全遵从世德的喜怒哀乐和喜好愿望吗,那样与一个奴隶何异?
也许他真正想要的正是一个奴隶?
但我不可能做一个奴隶,我先天没有奴性的基因。
抱持不等于迎合,抱持是我依然保有自己的品质,也允许他保有自己,他无需理会我的好恶,做他自己,而我照单全收接纳所有。如果放弃自我,那么就成了迎合——
因为世德希望我和他一样修行,所以我便遵从。
因为世德认为这样是对的、应该的,我便也这样认为。
因为世德喜欢,所以我便去做。
凡世德所爱的,我也要喜爱——至少装出喜爱的样子;凡世德所憎,我也要厌憎——至少表现得厌憎。
是的,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做戏也不行。
所以我需要考虑——确认他所谓的证悟真我、寻求开悟是我真正想要的,或者至少是值得追求的。
然而一件事但凡需要考虑,不正是证明它本身缺乏吸引力吗。否则,早已动手去做。“念动一致”——如同健身时世德教我的——才是行动的至高境界,身心合一,没有分裂,没有间隙,行动与意念融为一体。而我在考虑。
除了对那个境界的好奇,我别无寻求动力。
那样就没有痛苦和不适了吗。而我是不是一点都不愿痛苦?我的智性告诉我,痛苦与快乐并存,不可舍弃偏颇,失去痛苦的快乐将不再被感知为快乐,会变得乏味、令人厌倦。但我难道真不愿一直只有喜悦,生活只有喜悦时难道真的一定会变得乏味?如果没有亲身尝试过,我怎能知道一定是这样?
但是要尝试吗,为什么我依旧缺乏强烈兴趣?
世德说,如果生活幸福谁会去寻求开悟。可知我没有那么不幸,或许我很不幸但自己却不觉得。
骄傲。是了,我要世德爱的是我本身,单单只是我这个人,剥去衣服、身份、职业等外在后,裸裎相对,我自身拥有的质地。如同当初我们一起罗列对方身上拥有的我们认同并喜欢的品质一样,只是品质,而非具体指向。诸如勇敢、意志坚定、上进、自律、专注、才华……无论体现在何处,这些品质或说美德,都因其自身而存在,自身即是价值之体现……而非因为我违背我自身、背叛我自己去迎合他的愿望,他才爱我。
阁罗迦卢对蛇女说:我不喜欢的事情,你任何时候不要做,也不要说。如果你做下了让我不快的事情,我就离开你,不再住你家。
我不是蛇女。阁罗迦卢这样的人我也不要。
如果世德爱的是一个虚假的我,那么这份爱就不可能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便不要。
如阿巫所言,一个人喜欢哲学,却不一定非要去钻研,宁愿踏踏实实做点自己喜欢又力所能及的事……开悟那些,终究太虚无缥缈了。至少,我在学习如何真正去爱。虽然做不到不介意痛苦,对现状甘之如饴,但我已决定放下头脑,跟随自己的心。
不知是否心随境转,世德搬家后,我们变得和睦些,欢笑也多了。
然而生活是故事的杀手,每当感觉一切步入正轨,甚至有什么美妙的事情将要发生,生活便嗖然射出冷箭,祭出闸刀,将我们剁碎、击溃,碾成齑粉……
故事才需要符合逻辑,而生活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