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胡老幺让莫扬挖出蔷薇藤下的百花酿后又重新埋进去的女儿红,原本是打算窖酿个十几二十年,等莫扬家的孩儿出阁或是讨媳妇儿了再挖出来。如今孩子没了,这酒再埋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胡老幺跟莫扬说了埋这酒的初衷,莫扬听了只是苦笑,之后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是喝酒。酒过三巡,莫扬只觉得肚子里一片火烧似的疼,但却始终一声不吭。
冷奕吃完饭就下了桌子,找阿黄玩儿去了。莫扬一粒粒的将炒花生里的花椒挑出来,一直都挑不完,没了耐性,便搁了筷子。“你说你这老头儿,又不吃花椒,往这里面扔这么一大把做啥?”
“哼,你个黄毛小子,懂个屁。”胡老幺啐了一口,悠哉悠哉的嚼着香脆的花生米。“不放花椒,这花生就不麻,不麻就不香。这就跟过日子是同一个理儿,不是所有发生的都是你想要的,同一个盘子里不是所有的都是你想吃的。但是得分清楚了,啥是主,啥是辅。就像这炒花生,你不放花椒炒也能吃,但总是会差些味道。你若想花生好吃,就不得不面临把花椒从花生里挑出来,这就看你如何选择。”
听了这别有深意的一番话,莫扬沉默了很久。
如果说他的日子是这盘花生,那沐紫凝就是这一把花椒。没有她,他也能过完这几十年,只是枯燥乏味了许多。她一出现,就给他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但也给他的生命增添了无尽的滋味,才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了一场。
那么现在,花生炒好了,日子里该有的滋味也都尝过了,那么,她也要像这些花椒一样,被挑出他的生命吗?
“你呀,还年轻,现在经历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遇到一点点的坎儿就吐血,我要像你这样,恐怕早就血尽人亡了。”胡老幺继续往下说,莫扬知道他指的是孩子夭折一事。“人呐,不共苦不同老,你知道啥是白头偕老不?就是说,两个人过日子,有一万个撒手各过各的理由,但就是因为一个念想坚持到了最后。啥念想?不就是俩人当初决定在一起时所想的嘛!姻缘非儿戏,若不是想要牵手一生,也不会嫁进你莫家门儿,懂么崽子?”
“嗯!”莫扬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我们的事……很复杂,你个老头子不懂。”说罢,仰头一口闷酒。
“也是,我一个老鳏夫,确实没资格跟你说这些,不过有一个事儿,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嗯,你说!”
“我看你呀,以前跟那群崽子们混天过日,也不懂春种秋收,难道还想窝在村子里种一辈子庄稼不成?我上次之所以把莫家三子的内情告诉你,可是看你现在混出个人模样儿了,寻思着你是不是要去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顺道帮我找出杀害三子一家的凶手。我老头子虽然一把年纪了,但锄头还抡得动,我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让那些个歹人给我家三子英子偿命。”
一想到义子一家无辜丧命,胡老幺就愤懑难平,莫扬却异常平静。他不是没想过去查二十年前的事,只是现在大宝每天需要人擦身子,若不好生照顾,恐怕人还没死,那一堆肉就先烂了。
他不能丢下他!
胡老幺知道莫扬不放心什么,大宝的事他已经听冷奕说了。“你若有那个心,就放心的去。冷奕那崽子我自会给你好生照看着。至于大宝,我知道他得了病,每日昏睡在床。你把他搬我这儿来,我一块儿给你看着。”
“冷奕倒还好,就是大宝……”他可不光看着就行。
“咋嘛,你还怕我老头子伺候不了他?我告诉你崽子,你别看我现在九十几,我可是……”胡老幺说着就开始抡胳臂挽袖子,莫扬赶紧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大宝现在每天都需要人擦身子……”
“擦就擦嘛!”胡老幺脱口而出,又在想到大宝那块头之后猛的咽了口唾沫。乖乖,那可是个大工程,还得每天擦,他这把老骨子咋经得起那般折腾?
莫扬好笑的望着他,什么都没说。反正在安顿好大宝之前,他不会再去想任何事。寻找血脉根源固然重要,但都比不上大宝。
“那他的病一天不好,你就一天守着他?”胡老幺担忧的问道,如果真是那样,恐怕他都活不到那一天,就更别说手刃杀子仇人了。
莫扬摇头。“我会想办法的!”他现在只是需要找个人能妥善的照顾大宝,这样不管是去查二十年前的事,还是去帮大宝寻医问药,他才能脱的开身。
“交给我吧!”门口突然响起人身。莫扬扭头一看,竟是浧虚。“阿弥陀佛!”浧虚朝屋内二人行了一礼。“准备去鹭湾的,结果在门口遇见冷奕小施主,方知你在这里。贫僧不请自来,还望老施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