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回了房里,丫头们早就迎接出来,她身边的大丫头珍珠看着贾母脸色不好,忙说:“太太的脸色不好,怕是累了吧。今天的天气不好,一大早上要跑到那边请安,吃了一肚子的东西还要顶着风回来。怕是身上受凉了,叫人沏红茶给太太喝。”贾母摆摆手:“我不想喝茶,只想歪一会等大奶奶来了,你问她有要紧的事情没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叫她先回去。我有话和你说。”珍珠知道贾母有话要说,做个手势叫丫头们都出去了。
屋子里面安静下来,贾母劈头盖脸的问:“政儿的媳妇这些诶日子都干了什么你可知道?”珍珠被贾母问的一怔,立刻说:“二奶奶倒是没做什么别的,她还是老样子每天不过是请安,陪着三姑娘说,做针线。再也没别的了。就连着她屋子里的事情也少过问。听着花房的人说,二奶奶跟着三姑娘在园子里面讲究着怎么种花呢。太太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哼,我手下的人都是这么不上心的。今她现在可是老太太跟前的宝贝,我且问你,她怎么和老太太那样亲密了。如今老太太对她是言听计从,我这个做媳妇和做婆婆的成了外人了!这是你们当的好差事!”贾母生气瞪一眼珍珠,靠在软垫上生气今天早饭,看着老太太和子骊之间的互动,家贾母生出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手段被一个毛丫头给挡回去了!贾母一向是喜欢掌控全局的人,自从贾赦娶亲,贾母就觉得自己总算是从小媳妇的地位上挣脱出来。以前贾家只有老太太和她两个主妇,她身为晚辈和儿媳妇只能被老太太压得死死的的。因为她怎么都不能和婆婆直接冲突的,但是贾赦娶亲以后就不同了,她也是有媳妇的人了。于是贾母开始了分而治之的政策,张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张氏进门不久贾母就当着全家的面说张氏是长媳,今后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就是她。张氏虽然刚进门也该学习管理家务。
这个道理冠冕堂皇,阖家上下都说贾母深谋远,不贪恋权利,老太太被贾母将了一军,也只能看着贾母冠冕堂皇的把管家的大权全部收到手上,只给了张氏些琐碎的事情管理。祖孙三代婆媳之间的制衡比起来贾母和老太太明争暗斗更复杂了。张氏得了甜头和贾母许诺的美好前景,当然是站在贾母这边的,老太太明显的败下阵来。一直到子骊的出现,贾母这边都是占了上风。
贾政是贾母偏疼儿子,其实贾母偏疼小儿子,一方面是做父母的都是娇惯小儿女,一个贾敏一个贾政都是小的,自然会更多的获得长辈的关心。其实贾母疼爱贾政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在里面,贾政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老太太抱走了,贾母不能亲自养大自己的儿子,内心深处总是觉得亏欠了贾政,想要把贾政童年不能得到的母爱给弥补回来,再者这个念头一直深藏在贾母的内心,她有的时候自己也不敢承认。那就是她认为贾政自小在老太太身边,他和亲生母亲的感情没那么深厚,为了把儿子的心抢回来,她要加倍的对着贾政好。
既然偏心小儿子,贾母对着贾政的婚姻也特别在意,奈何丈夫有自己的想法,贾母只能同意丈夫贾代善安排的和王家的婚事。可惜偏生是贾政的婚事波折频生,先是王家大姑娘的事情,听见王家大姑娘没了的消息,贾母可是松口气,她能为心爱的儿子挑选更好的亲事了。其实在贾母看来贾政的媳妇用不着特别看重出身,出身太好的媳妇自然带着傲气,她担心成亲之后贾政受气。谁知丈夫铁了心的要和王家结亲,还真的娶回来王家的二姑娘。听见这个消息贾母就知道她未来的小儿媳妇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在杭州的时候她是见过王家两个姑娘的。那个时候大家都说王家的子骞好,可是贾母却认为他们家姑娘里面最不能小瞧的是二丫头。她虽然给人大大咧咧,孩子气的感觉,可是咋人前人后从来没失态过,后来子骊入选太孙良娣的人选,印证了贾母的判断。
这个姑娘好是好,但是她做了政儿的媳妇,是好是坏就难说了,若是子骊觉得自己不甘心不肯和政儿好好地过日子,岂不是白娶了个搅家精来。若是她自持有才干,有娘家撑腰一进门就作威作福,她还要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忍让她三分。这都是贾母不想看到的。于是贾母干脆先下手,在老太太跟前放出风声,反正老太太的脾气就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的。先借着老太太的手给他给下马威,杀了她的威风,自己再出来拉拢安抚,今后不怕子骊不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谁知王家的姑娘却出乎意料,她没按着预想的那样在贾母跟前诉委屈,更没闹小姐脾气,反而是悄无声息的和老太太打得火热,大有和自己分庭抗礼的架势。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贾母不由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敲打下怎么成才,自己心爱的儿子再也不能被别人教坏了。
珍珠一会就回来了,她有些吃惊的对着贾母说:“可是打听清楚了,二奶奶这些日子虽然人没怎么到老太太跟前去献殷勤,可是二爷倒是每天去的。她不是叫二爷给老太太带个什么新鲜玩意,就是做了汤水的给老太太送去。听着二爷那边的丫头说,一次她去老太太那边给二奶奶送东西,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她说话逗着老太太开心,两个人笑的叽叽咯咯,连着外面都听见了。没想到二奶奶平常不言不语,到了老太太跟前就变得伶牙俐齿了。”
“她有那个孝心有什么不好,老太太行那边有人奉承伺候,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如今上了年纪,精神减了,家里的事情多,你也该帮我看看。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在我的眼里比自己的女儿还亲呢。”珍珠听着贾母的话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忙着说:“有了太太的话我就是死了也甘心,奴婢就想着一辈子伺候太太。再也没别的想法。”
贾母笑着说:“胡说,我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女孩子家家的哪有不嫁人的。”话犹未了,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大奶奶来了。”贾母心情好了些,她对着外面说:“叫她进来吧。”张氏进来,先看看珍珠。“你来什么事情?”张氏忙着回道:“太太吩咐的冬衣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各人的料子都选好了,特别拿来给太太过目。若是没问题就叫人做去了。”
说着几个丫头端着料子进来,贾母看了一遍发现给子骊的冬衣料子是旧年的缎子,虽然看着花色鲜艳可是明显着光泽不如今年的料子新鲜了,皮子也不是最好,丝绵都有点发黄了。贾母装着没看见,对着张氏说:“你是做大嫂的关心弟妹妯娌是应该的,干什么小家子气,反而叫人说闲话。”张氏本来就是针对子骊,特别吩咐不给她好东西,现在被贾母说中心事脸上挂不住了。张氏尴尬的脸上通红,默默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贾母看着张氏低着头站在当地拧着手指头,越看不上她了,这个大媳妇虽然老实听话,可惜没眼光没魄力,连着做坏人都不够格。怎么找了个猪队友!贾母不满的看张氏一眼,提点道:“你也该拿出来做大嫂的架势,别叫人小瞧了你。你是真心对她,她若是不识好歹那就是她的不是了。”张氏傻傻的看一眼贾母,半晌方才应一声。
子骊正在和贾敏一处做针线呢,她上一辈子看了好些红学家的研究,说王夫人不喜欢黛玉根子上是当初王夫人和贾敏这个小姑子不合。后来才会迁怒在黛玉身上。有的作者还言之凿凿的说贾母疼爱贾敏,王夫人在娘家估计是没怎么享受过姑娘该有的娇惯,等着她嫁进来贾家,伺候婆婆小姑子,贾敏吃饭她站着,贾敏和贾母撒娇她看着。心里扭曲变态,才会把恨意转移到黛玉身上。那个时候子骊深以为然,还脑补了一下王夫人和贾敏的姑嫂情仇。可是到了这里,子骊开始对着红学家们的研究怀疑了。
媳妇伺候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在这个年代是正常状态,据说有的长媳还要拿着晚生小姑子小叔子做自己的儿女养,若是婆婆没了,那么做大嫂的有义务教养小姑子和小叔子们。就连着王子腾的媳妇张氏进门之后也是站着伺候子骊和唐夫人吃饭。王夫人从小生在如此的环境里面,怎么会对自己伺候小姑子吃饭耿耿于怀。就算是王夫人在娘家是被放养的,小时候缺爱,她再缺爱也不会和婆婆找母爱。因此王夫人羡慕贾母疼爱贾敏,进而羡慕嫉妒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说贾敏被娇惯的太过,引起王夫人的嫉妒,子骊认为可能也很小,贾母是贾敏的亲妈,人家不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拿着外人做亲女儿么?就算是现在贾敏被当成全家的公主养着,她一个小姑娘能花费多少,还能有几年。贾敏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嫁,一直在贾家做公主吧。除非——是贾敏和王夫人是天生的敌人,根本相处不来。
不过子骊表示这一点对她不成立,贾敏和她相处愉快,根本没什么矛盾的,荣国府三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都出门子了,贾敏一个女孩子未免孤单。她很喜欢有个说得来话的子骊陪着她。贾敏放下手里的针线,歪着头看着子骊。子骊正在静心的绣一只蝴蝶,她用的可不是一般的丝线,而是纯金抽出来的细丝。“二嫂子没想到你的针线还这么好。这个荷包给我吧。”贾敏身子弱,贾母唯恐是担心她累着,怕她累着也不要求贾敏做针线。
子骊放下针,揉揉脖子:“不过是糊弄事罢了,绣的不好你不嫌弃就给你吧。”子骊看着外面落叶纷纷,笑着说:“低了半天头,脖子都酸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贾敏巴不得出去,立刻答应着起身。贾敏的丫头安康立刻抱着件小羊皮短袄:“姑娘外面冷还是穿上再出去。”贾敏看子骊身上还是一件夹袄,她嫌弃的嘟着嘴:“我才不要穿,还没入冬呢,就穿上毛的像什么样子。”
喜乐立刻和安康一起哄着贾敏加衣裳:“姑娘的身子弱,禁不住风吹,今天一早上起来就冷的厉害,姑娘还是穿上吧。若是姑娘又被风吹病了,我们可怎么和太太交代呢,就当着姑娘发善心,可怜可怜我们吧。”说着安康求子骊:“二奶奶可怜我们做丫头的吧,姑娘的性子上来了。”
子骊对着贾母疼爱贾敏的方式颇有微词,贾母肯定是打心里疼爱女儿的,只是她疼爱的方式有点叫人喘不上气来。贾敏没有被贾母养的弱不禁风心理封闭已经算是不错了。子骊伸手摸摸贾敏的手,还好不算是很冷,只是贾敏一向不怎么运动脸上的气色不好,她的手总是没子骊温暖。“你看,你的手都凉了,还是穿上吧。你若是不想穿这个,不如拿一件披风,那个挡风还宽松,回来也不用脱脱穿穿的麻烦了。你看如何?丫头们都是好心为你,你也不用生她们的气。”
安康立刻拿来一件浅粉色百蝶穿花披风给贾敏披上,她还特别叫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手炉一个拿着垫子,远远地跟在子骊好贾敏身后预备着贾敏手冷或者想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给她垫上,省的把她冻着了。
子骊和贾敏在花园里面沿着石子甬路慢慢的走着,虽然已经到冬天了,可是金陵地气暖和,花园里面还有不少的菊花顶着寒风开放在风中。贾敏忍不住和子骊抱怨起来:“我行动一点也不自由,整天被丫头们看得死死的,行动就有人出来劝我。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看书时间长了不行,坐针线时间长了也不行。还要动不动的吃苦药,这样的日子纵使每天锦衣玉食却又什么趣儿?”
“你现在别烦恼了,指不定那一天嫁出去,你还想过这么惬意的日子,做梦去吧!”子骊打趣着贾敏,贾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换上别人肯定是乐疯了。
贾敏脸上微微一红,娇嗔道:“二嫂子就拿着我寻开心,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要扑上来,子骊却是笑着说:“我说的虽然是玩笑话,可是却也是正理,你也该清楚,你的年纪一来二去的大了,提亲的人最近上门的不少,老爷太太虽然不舍得,可是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以后给人家做媳妇,总是没在家做姑娘没拘束,我是担心你的身子,现在每天静养还隔三差五的不舒服,将来可怎么办呢?不求着你能骑马拉弓,可是也不能一年三百天吃药吧。”
贾敏想起来在杭州的时候子骊也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可是现在也不是一样的站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子骊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想到这里贾敏的脸色有点白了,对于自己未来的婚姻,贾敏只能想象到坐上花轿。剩下的情形她根本没想到,被子骊提起来,贾敏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也不知道嫁人有什么好的,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贾敏看似强硬的搬出来自己的解决之道,她拉着子骊:“我知道二嫂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一个女孩子家,那不是我该想的。”贾敏的强硬只是她硬装出来,贾敏没精打采的语气透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我倒不是说要你去和太太说什么,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没个好身体,以后就是嫁得如意郎君也不能安心过日子。我冷眼看着你这些天,身体总是弱弱的,你每天吃的药和补品比饭还多。人以五谷为养,五畜为益,哪有谁靠着人参鹿茸活着的?你也该多运动下,每天走上一百步,自然想吃饭了。正经的饭先吃了,脾胃得了滋养能正常运化,何必再要吃药呢。”子骊劝贾敏锻炼身体,靠着药汤子和补品是不能搞好身体的。
贾敏仔细咂么下子骊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二嫂子说的对,我受教了。只是我身边的丫头们实在是太聒噪了,她们恨不得我整天一点别动才好呢。”
“说起来你的丫头,怎么给她们取那样的名字,安康,喜乐,这个可不像是妹妹饱读诗书的人给丫头起的名字。”贾敏诗书极好,就是那个年代的文艺女青年,只是子骊想不通为喜欢浪漫女文青贾敏给丫头的起那么乡土的名字。
“安康和喜乐不是我的丫头,她们原是太太身边的人。当初老太太心疼二哥,给了他卿云和琅嬛两个一两银子的大丫头,太太心疼我,特别把她身边的大丫头给我。还特别给她们改了名字,说是希望我能身体安康,天天喜乐。”贾敏解释着安康和喜乐的来由。
原来如此,贾母可真是心疼闺女。只是她心疼的方式似乎有点偏了,她三个亲生的子女,合着就是贾赦没有大丫头,也不知道贾赦和张氏看着弟弟妹妹身边的超标配置的丫头们是什么感想。
“三妹你们果然在这里,弟妹倒是好雅兴,和三妹在园子里赏花呢,你们叫我好找。”张氏带着个丫头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她们招手呢。
看着张氏,子骊无声的叹下,这位大嫂,她是能躲就躲了,只可惜张氏最见不得子骊舒服,非要三天两头的给她添点恶心和堵心才算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