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萤一时眼就酸了,看着婆婆彭氏那张与贺兰有些相似的脸,哭了起来:“阿娘!”
彭氏就坐在床边,公主便扑在她怀里,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哭。
她叫的是彭氏,可心里想着的是另一张面孔的傅氏。
这一声“阿娘”勾起了四周妇人们许多愁肠,似乎更像是一个新作人妇的少女失了孩子,和娘家妈哭诉的样子。
这个年代卫生水平差,几乎每家每户都失去过一个或几个孩子,流产、夭折,在大多数妇女心中都留下过沉痛的伤。
来看公主的,自然都是有善意的人,于是就更不会苛责什么,说的也全是安慰,并且这些深谙世故的上流社会妇女们也很有水平:“殿下此刻但宽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都没提孩子半个字。
彭氏也实在是个好婆婆了,得知儿媳没了孩子,心里难受至极,却也只是哀叹了声,然后就过来照看。
儿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封建时代,权贵家的公子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能有好几个了。贺兰致行还是长孙,下面弟弟们都已经生子了,彭氏也是有些着急的。
如果是一般的婆婆,家里是这么个状况,偏偏儿媳有了孩子还掉了,定是要埋怨的,无论儿媳是不是公主,臣子能不能怨君,当面不能说,背后却也是有意见的。即便这位儿媳做了再多再大的好事,救了全城的百姓,可使他们家断了香火……这种事在封建时代是无可原谅的。
彭氏是有些怨气的,然而身边都是因公主做了好事而劝慰她这个婆婆的人,又想到儿媳虽然无所出,可到底成亲也只一年,又都年轻。平日里她这个公主媳妇对夫家照顾也是良多,实在没什么可挑剔。
此刻,秦流萤一见了婆母即是一副出嫁女儿见了娘家妈样子,道不尽的委屈,道不尽的酸楚,这样的小女儿样子让有女儿的彭氏看了也心疼。
最后那点芥蒂也谈不上了,拍拍儿媳背,“殿下还年轻,养好了身子要紧。”
秦流萤是真的愧疚了,“总是我对不起他。”
她这样说,彭氏即便真这样想,也不敢这样回,安慰道,“这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是你的孩子,哪个当娘的心里不疼呢。”
这话一说,秦流萤就哭得更伤心了。一想到自己以前任性地说着不要孩子的话,更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周围的妇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却也明白在人失去孩子的时候,是如何用语言安慰都显得苍白的。
一时也只能退出去了,无论如何大人还在,那保重好身体以后再生一个也就是了。这话虽然听来冷酷,却也是最真的道理了。
彭氏却留了下来,这公主府里总要有人打点,公主身子受损也要补回来,实在需要劳动这位夫人的地方很多。
每天管着上下的家务,应付成批来探望公主的人士,还要熬着补品照顾儿媳,实在是出了很多力。
而这时候,失去了孩子的秦流萤精神状况却很糟糕。
妻子失去了孩子,最好的安慰者贺兰却不在身边。并不是他冷酷无情,而是自那天后,南朝的军队又接连受了十日的围堵。心里焦急如焚,也同样难过痛苦,于是这份痛苦就更化作仇恨加诸到敌人头上。
秦流萤虽明白如此,心里却并不好过,颇有点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意思在。
人的心理有一个映射机制:即,我爱你,却会映射为你爱我;我讨厌你,就映射为你讨厌我。
比如学生讨厌某个老师,却总会觉得是这个老师针对他;美国一女记者突然向州长质问,为什么暗恋她却遮遮掩掩。其实,都是一种心理的映射。
秦流萤这时候的状况很差,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心理医师对这种创伤后心理疾病进行干预,以至于她就有些忧郁,却还没到神经病的程度——因挫折而短暂的心理不健康,这样的经历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体验过。
总之,秦流萤心中对贺兰有些愧疚,这种自我的愧疚“我认为自己对不起他”就映射为“他认为我对不起他”。虽然一边又理智地知道,贺兰并不会责怪她,然而这样的幻想一直和理智做着斗争。
这样的忧虑直到事后丈夫一连几天没回家,发展地更深了。
其实贺兰致行不回家也是正常的,在公主出了意外后,萧清岩集团迅速封闭了公主的消息,以免动摇军心。接下来就是一连多日闭不了眼的护城战,男人们都是几天几夜没睡,高度压力下应战的。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就是这几日久攻不下,金军也乏倦了,贺兰致行派去向老上司云南节度使求援的援军也到了,而另一边,辽国也派了兵过来了。
一直敌对的辽国西路也正受到金人骚扰。辽人的祖籍还在那一片呢,祖上陵墓龙兴之地,岂能被侵扰呢?皇上往后祭个祖,还要上外国签证,这块土地绝对不能给,完全就怒了!
萧清岩也就是趁这么个时候就和辽人和解了,还互为同盟国,这种同盟国的关系自然很虚伪,也只不过是因为之前两国开战,如今为了共同的敌人暂时停战罢了,却实在没任何道义可言。
这时候辽国见南朝抵抗顽强,后援力量也到了,作为盟军,那也就过来晃悠圈做场面吧。
金军一看,南朝帝都城池坚固,军民一心,后面支援力量不断,也怕了,这块骨头不好啃,就撤兵了。
当时金兵南下如入无人之地,如今要撤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魏军在后面痛打落水狗,顺带狠狠地复仇。
外面的形势就是这样,秦流萤自然是在小产后几天没见丈夫,本来就觉得自己作死了孩子,这下愧意更甚。相由心生,心里不好过,外貌也犹如草木枯槁。
来看秦流萤的妇人们都被吓到了,不少关系好的背后抹了眼泪,这公主太瘦了,肥大的冬装她穿着像袖子里能穿风,看得人就寒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