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一场春雨如油如酥,淅淅沥沥滴得满城遍翠,然后转眼便又是云销雨霁,暖阳高照。
蓝得透亮的天空向远处延伸出去,衬得这京城下红墙黄瓦的宫廷焕然一新。
只可惜宫墙之内的人却并无心思欣赏,反倒是黑云压顶,眉头深锁。
乾元殿内,圣人刚服用过道长进献的灵丹,此时正微微倚在榻上,轻阖着双目。
许是最近连绵阴雨的缘故,他总觉得脑内昏昏沉沉,精神不济,连带着身体也气虚无力的,着实恼人,不得不愈发频繁地靠食用丹药醒神了。
偏这种时候,烦心事却是不断。
圣人瞥了眼手上的两份折子,心头一乱,把两份折子俱撂到面前的几案上,长叹一声。
却见这摊开的两份折子上,所述之事不是别的,正是前日孟仁私自调兵一事。
口吻却是完全相反。
一份由顺天府尹和左都御史联名呈上,直指孟仁身为兵部尚书、朝中栋梁却动用私权、假传圣旨、私自调兵等数项罪名,要求对孟仁严惩不贷。
其中言辞犀利激昂,罪证条分缕析,又兼之这两名要员联名上书,绕过内阁千方百计递到自己手中,分量可谓重之又重。
另一份却是由内阁首辅吴有贞呈上,虽也提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却解释道此乃事出有因,孟仁教子心切,一时糊涂,完全不必小题大做,言辞间却是在为孟仁说情。
圣人目光在两份折子上扫过,不由又皱紧了眉头。
他这两年来一心求道,早已无心政事,每每只捡要紧的折子看上两眼,便叫秉笔太监或是吴首辅自去定夺。可眼下这出事关涉兵中大权,便不得不慎重思量。
可这吴首辅又偏偏来替孟仁说情……
他对吴有贞一直十分信赖倚重。吴有贞为官数十年,处理朝政老辣果觉不说,最重要的是,此人与其他朝臣不同,非但不阻拦自己炼丹求道,反而为自己招揽天下名道,搜集天下仙草,以助自己修道有得,长生不老。
如此贤臣,满朝文武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若是连吴首辅也替孟仁求情的话……
一旁静默良久的老道察觉到圣人的为难,缓缓开口道:“圣上可是为朝中政事烦心?”
老道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开口时嗓音也是极为低沉悦耳,不疾不徐有如钟磬之声。
“世俗王权,金银富贵,皆乃云烟绕眼,是清修养性之大忌,希望陛下不要被俗事凡尘迷失了本心哪。”
被这金石之音一震,圣人只觉心头微颤,回过神来,忙把自己所思所想告知于老道:“道长说得有理。只是此事颇有些棘手,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于是便把孟仁私自调兵一事连同两份折子一同说与道长知道。
话落却见老道闭目沉吟,一手捋着胡须,似在沉思。
圣人不敢打搅,只望着老道静候。
只见半注香时间过去,方见老道悠悠睁开了双目,眸中似闪过一丝清明。
“陛下虽向老道请教,老道却也不敢对朝堂之事多加置喙,只与陛下说一事,或可帮助陛下决断。”
“陛下可知近日京城流传甚广的一则轶事?”老道微眯着双眸,若有似无地扫了圣人一眼,又极快地转过了视线,仍是那副仙人之资。
圣人皱了皱眉,疑惑问道:“是何轶事?”
“乃尚书孟大人之子孟珩,被妖孽迷惑,堕入邪道,西去妖山,食人喝血一事。”老道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目光有如寒冰一般,冻得人浑身发冷。
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老道的神态又变得平静淡然,看不出喜怒,仿佛谈论之事不过是风霜雨露,日饮三餐。
“老道虽修行尚浅,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可人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假若确有其事,那么孟大人的行为则可以理解了。”道士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或许孟大人是被孟珩趁其不备时,施妖法迷惑了也未可知……”
圣人已听得心下一片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