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肖彧便被人以“无故离京,扰乱朝纲”为由大加弹劾。
此人官职不大,却甫一发言便引起一片附议之声,五六个四五品的官员将这几月以来肖彧着人搜查各位重臣府邸,以及带手下侍卫擅自离京之事细细道来,言辞间颇为犀利激昂,且毫无畏色。
再看那奏折上面洋洋洒洒数千言,写的全是平日里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却尽挑出错处来说,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文字也条分缕析,“罪证”齐全,竟像是对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更像是有备而来,势在必胜。
即便是久不问朝政,对自己的太子也不甚关心的圣上,阅览了这几份奏折之后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脸上一片阴沉之色。
朝堂之上,站在文武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吴有贞,却是悄然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进着。
即便肖彧设计勘破了红玉的身份,握住了他的最大把柄,他也有能力扭转局面,以最快的速度把握圣听。
一身绛色滚金朝服的俊朗青年却始终是不为所动,他静静听完了朝臣的弹劾,并不反驳,只是面色惨白地上前一步,对着今上长拜不起。
太子愿意承担自己的罪责,并主动提出愿意禁足以自省,同时愿交出五城兵马司的掌管之权,以平诸位朝臣之愤。
圣上沉吟半晌,当庭准许。
竟是无一人上前替太子求情恕罪,可见太子已是不得人心。
临退朝之时,圣上有意无意问的一句话,更是令诸位朝臣侧目不已,也叫暗中观察这一切的吴有贞心中更定,笑意渐深。
圣上抿了一口清茶,徐徐开口道:“听说太子此次执意离京,罔顾伦常,乃是为了寻一个叫做‘孟珩’的少年郎?”
青年一听此言,脸上神色一变,眉头不由深锁。
“也不知此人是何等品貌风格,竟能吸引太子不顾自身安危前去相寻,不免令朕都有些好奇了。”
青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不安,定了定神,答道:“孟珩此人并无特殊之处,儿臣此次离京也与他无关,乃是听闻西方圣山上有灵物灵草,想去寻了来好献给圣上。”
圣上闻言不语,良久只冷笑一声,站起身拂袖而去。
把圣上表情尽收眼底的吴有贞亦轻蔑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眼眉头紧锁的青年,甩袖迈步离去。
一众朝臣方紧随其后,陆陆续续出得大殿。
唯有青年留在殿中。
肖彧悠悠站起身,走出殿外,面对迎上来面有忧色、欲言又止的黎青,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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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吴有贞却是心头大定。
下朝之后他并未出宫,而是老神在在地拐到了皇帝的乾元殿,通报宫人求见。
片刻之后便得到圣上准许,进得殿中。
吴有贞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得意傲然之色,他的视线转了转,落在了正与老道对坐清谈的圣人身上。
圣人已褪下了那身皇袍,只着一身粗布青袍,作道士打扮,脸色苍白,眉目间透着深深的疲惫之态。
然而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却并未察觉,眼眸中倒还隐隐闪现着兴味昂然之色。
吴有贞笑了笑,立在一旁并不打搅。
那老道却隐晦地与吴有贞对视一眼,而后话头渐收,呼吸吐纳之间,起身施礼:“陛下,今日的讲道暂且就到此处吧,还望陛下不要劳累,早些休息才是。”
他转身退后,与吴有贞擦肩而过之时,却低下头暗沉沉地笑了一声。
圣人却丝毫未觉。他的目光空洞而淡漠,仿佛弥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神思也游离不知所踪,体内五脏六腑之处,只感觉空荡荡的,像是被那老道牵走了一丝生气。
这是圣上与道长对谈过后,一贯会涌出的感觉。
虽则空虚,却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