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整个阜新城都陷入了一片欢天喜地之中。
而实质上,作为普通的老百姓而言,头上的青天依然没有退却那片阴霾。
日本人走了,国民党某军司令高晋存立即被委任为阜新县县长一职并走马上任。
程嘉禾很快打听到这新来的高县长好古玩这口儿,便调用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银两,从西安搞到一件罕见的物件,说是大汉朝的一个什么贵妃用过玉碗,那高县长也算识货,一眼认定那便是千载难逢的好东西。
作为答谢,高晋存县长开着吉普车,动用一个兵团,一路敲锣打鼓向程家大院送去一面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抗日志士”!排场之大,声势之大,顿时震惊了整个阜新。
老百姓不明白几年来一直与小鬼子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二鬼子程嘉禾怎么就成“抗日志士”了?不明白归不明白,热闹还是要看的,人们又一次挤满了程家大院当街,看着程嘉禾春风八面的将县长大人迎进了府门。
日本人走后,人们解除了警报,姑娘媳妇儿又敢上街了,满大街的孩子又开始敞开了嬉戏了。
余兰芷也终于可以展示她的细致活儿了,她把一些穿不着的衣物做成了鞋子,在粗布鞋面上用锦线绣上不同的花纹,好看,结实耐穿,而又舒服养脚,拿到正街上去卖,没想到竟大受女学生和大院千金们的欢迎。
程钱氏也闲不着,开始向大户里找些浆洗缝补的活路。
又过了短短的两年,程明轩已然历练成为一个刚强结实的江滨汉子,他在码头上,穿着白色小汗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稍微一拧就成滴下汗水来的粗布汗巾,工友将麻袋往他肩上一耸,他居然能两条腿一颤也不颤就往车前奔跑过去,到了码头库房,轻轻松松地一踮脚,两百多斤的米袋子就被撂下了。
余老八正远远地站在码头的对面,举着一杆大烟袋,挽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正谈笑风生。
余家陇那地界儿,离阜新城约有三百多里路,因为不通水路,余家米店的货物均是从阜新码头上岸后,再转马车运送过去,余老八怕老婆是出了名的,而每次来阜新接货船,都会悄悄招上一两个小相好,避开家里的老婆偷腥儿吃个新鲜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为了显摆一下有钱人的威风和显贵。
这两年日本人霸着阜新城,他就没敢露头,接货的事儿全都安排给了底下人,日本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过来了。
一个老伙计匆匆忙忙朝余老八跑步过来,“老,老爷,我看到姑爷了?”
余老八身边那姑娘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哟,你不是说和程家大院是亲家么?你那姑爷感情就是程老爷的公子了?”
余老八嘬了一口大烟,漫不经心地瞟了那伙计一眼,为了卖弄身价故作深沉地说,“姑爷?在哪呢?还不把他给我请过来!”
那伙计倒也有眼力界儿,趴到余老八耳语了片刻,余老八整个脸都绿了,甩下那姑娘,直接穿过街巷上了码头。
他距离地看到了程明轩忙碌的身影,这个让余老八在同行和乡里间趾高气扬了好几年的“乘龙快婿”,已经下贱到在码头上卖苦力了,余老八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在那一刹那他甚至没想他的闺女有没有跟着受苦,只想冲过去狠狠地扇他两个大嘴巴,问问他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一下子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但是,余老八终没有那么做,还是因为脸面!他回头看了看给他报信儿的那伙计,“真他妈扯淡!那哪是咱家姑爷呀,你认错人了!”
那伙计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端详了程明轩的身影半天,他确保自己没看错,正要反驳,却看到了余老八愤恨而暴躁的脸,“哦……可能,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滚!”余老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就向阜新城里走。
余老八急匆匆地穿过码头大街,路过刚刚那姑娘的身边,那姑娘伸出白玉般的胳膊笑吟吟地挽住他,“余八爷,这是去哪呀?也不理人家!”
余老八抬手往后一扬,那姑娘差点仰面摔倒在地上,望着余老八的背影,脆生生地朝他骂道:“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