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提议:先买三百包谷,明年春三月,粮食肯定要涨价!
老伴同意这个结实的提议,重申庄稼人只要有一把包谷吃,就能活下去的道理。她又提议,再买几串箔子,把房顶修补修补,阴天下雨漏得太凶。
“对对对!再不敢拖迟!”来福说。
俩人计议着,商量着,和谐而又合拍。
小孙女爬到奶奶膝头,叫着“奶奶!”撕扯着带补钉的衣衫。
老伴向来福神秘地一瞥:“孙女要衫子哩,你看见没?”她又指着孙女的额头,嗔声说:“你也看见你爷爷的猪娃咧?还不是你妈的鬼心眼教的!”
来福呵呵笑了:“买买买!给娃扯件花衫衫!”
“我不要花衫衫!我要雨鞋!”孙女说,“下雨上学没雨鞋,光脚片,钉子把俺脚扎烂咧……”
老伴收敛了笑容,一双雨鞋又得四块多!
来福想,已经分居的儿子,教书十多年了,只挣三十八块钱,欠下队里二三百,孩子们连双雨鞋也没有。他拍着孙女蓬蓬的头发说:“买!雨鞋买下,花衫衫也扯!”
孙女高兴地笑着,跑出门去了。
老两口心里是少有的欢乐。来福长长地打一了个呵欠,几个月来的劳累一齐涌来,窝瓜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钻进被窝,拉起了鼾声……
一阵敲门声传来,来福被惊醒,迷迷瞪瞪下了炕,队长正一脚踏进门来。他一眼看出,队长神色不对窍!这个中年汉子,自打社教挨了整,平时对一切人和事,永是一副冷漠的面孔,今日倒有什么事显得神色紧张?怕没好事吧?
果然,队长告诉他,公社天黑时召集紧急会议,公布了公社制定的“关于发展养猪事业的十条规定”。其中两条涉及来福的现实利益:社员养的母猪一律不准卖掉。母猪生下的猪娃,不许上市,交生产队分配给社员,价值统一定为七角一斤……
“啊呀!我的天!”来福简直不敢相信耳朵,似乎是在做梦。这怎么办?
“老天爷!制度光治咱命苦人!”老伴也慌了。
“是这样。”队长说,“咱队就你一家养母猪,你受的难,我知道。我想,你明天一早把猪挑出咱县,到临县集市去卖了……”
“那人家查问你时咋说?”来福急忙问。
“我先不传达!他问时,我说我病咧!推诿过去!我明天传达时,你早走了。走在传达之前——不知不为过喀!”队长早想好了逃避的办法,胸有成竹地说:“顶多韩主任批评我几句,没啥,比你损失一半收入强!”
来福老两口简直感谢得不知说啥是好,这个平时冷漠的队长,有这样热心体贴人的好心肠啊!还能说什么呢!
“你快准备,早点走!”队长出门时,叮嘱说。
来福的瞌睡早已跑光,事不宜迟!他命令老伴:“寻糙绳,捆猪娃!快!”
鸡啼出村,过河,翻过塬坡,天明时分,来福的双脚已经踏在另一个县属的土地上了。庄稼人吃罢早饭的时光,来福在陌生的集市上找到了猪羊市场,在一个偏僻的角脚里,放下装猪娃的担笼,双脚已经疲倦得站不住了。
集市刚开,那些买主们背着小笼,问问价,摸摸揣揣猪娃,并不还价,就走开了。他们刚来,还要看看行情……
当刚刚换上夹衣的庄稼人蜂拥进猪市以后,嗡嗡的市声在空中盘旋。来福周围蹲着一堆堆陌生的庄稼人。这份在市面上拔尖的猪娃尽管放在偏僻的角落,还是逃不过庄稼汉们的眼睛。好几个实心的买主,早已把挑中的猪娃压在手下,合伙向来福进攻,交涉价钱。他让价已让到十六,买主也添到十四,接近了……
这当儿,伸过来一只手,压住了竹条笼的木梁。那手区别于所有劳动过的粗糙的庄稼人的手,细长而又干净。来福抬起头,看见公社韩副主任的脸,那脸正得意地冷笑着。
“这窝猪娃我全买下咧!要啥价,给啥价!”庄稼汉们一齐扭过头,看这个出口说出这大口气话的人。一看见那身政府工作人员的装束穿戴和神气,大家伙都不再吭声,有人预感到什么纠葛将要发生,悄悄儿溜走了。
“往那边担!”韩主任命令他的社员。
来福一看,那边正停着一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