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年关过后,开春农家断粮,百姓乃吃树皮草叶度日,年年如此,等挨过春日,指望夏收才能收下一把粮食,勉强支撑,可是今年老天爷真要灭绝天下苍生了。还没到交夏,忽又从山东鲁南飞过来成千上万的蝗虫,像黑云一般,把太阳都遮掩了,那可恶的蝗虫所到之处,青草枝叶被一啃而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杆茎随风摇曳。旱灾蝗灾一并袭来,宿迁农村开始饿死人了,百姓无粮就挖野草、扒树皮吃,叶子叫蝗虫吃光了,就扒草根,啃树皮。饿殍遍野,君不见那情景真是一幅凄惨之象。广大乡村,田野荒山到处都是饥荒找吃之人。柳树皮毒性太大,不能多吃;榆树皮可吃,但是各地那少得可怜的榆树都被剥削成了一棵棵白杆子了。树皮也吃光了就吃土,土进腹中不消化,老百姓就会被活活胀死。起初死人还有得人埋,后来,人们连埋的力气也没有了,谁家有人饿死了,人们就把死尸拖到荒郊野外,任狼拖狗拽,那家狗都变成了野狗,因为吃死尸,狗眼都变得通红的,以至见到活人就上前扑咬乱啃。
荒年缺粮,有钱人家把自家的粮食捂得紧紧的,一家老小过得滋滋有味。宿迁城里确依然灯红酒绿,城南的河清巷内,大小妓院照样生意红火。大红灯笼高高挂,嬉笑怒骂皆春色。
宿迁城北郊,离县城约十华里地,有个叫做井儿头的乡镇,靠镇南头有一处德国人办的面粉厂,此面粉厂乃当时苏北一流之大厂,设备全是德国货,日产袋装白面堆如山。宿迁乃一苏北小县为何德商偏把面粉厂设在宿迁呢?这里要简单交待一下,宿迁虽苏北小城,但是为苏鲁接攘之地,加之京杭运河自北向南绕宿迁城东而过,恰其势又处徐州淮阴之间,故交通水运便利。自隋唐开通京杭大运河之后,宿城又是运河之线重要结点,宿城东南的东关码头是运河沿线上相当重要的关口。据后人考证,自隋唐开凿大运河之后,南方诸省赴北京科考的举子大概有三条路线可走,西线走两湖、河南、河北而经直隶赴京;东线走闽、浙、沪之沿海而京;中间走浙、苏沿京杭运河而赴直隶进京。故进京科考之士欲走中线,必经宿迁。加之明清漕运之盛,南方粮食、丝绸大宗货物北运更非走宿迁不可,加之走陆路沿苏北、鲁南官道也须经宿迁。故明清宿迁之繁盛空前。正是宿迁独特的区域优势,列强扣关以来就有不少外国人在宿迁投资设厂,而井儿头紧挨宿迁城北,运河又从井儿头南端穿流而过。因携地利交通之便,故在井儿头境内先后出现过玻璃厂、面粉厂等几家外国人投资的工厂。而外国人投资的工厂也正是看中了京杭运河这个黄金水道:顺运河北上可达徐州进而津京;南下可达扬州、苏南之苏杭二州乃至上海。外国人在宿迁开设的工厂,官府不能也不敢随便干涉,工厂内有私人武装,把守极严,当时中国人未经允许决不许随便入内。厂区就犹如国中之国。外国人或骑马或坐轿或乘马车,都把头仰得高高的,看都不看中国人一眼,当地人称这些黄头发的妖怪一样的人为黄毛子,老远见到这些黄毛子来了,都纷纷躲避,唯恐不注意,被黄毛子抽上一鞭子。
话说这千里赤旱大地上,能吃的都被老百姓吃光了,不能吃的鼠蛇甚至泥土都吃了,饿死的人到处都是,百姓已经无生路可走了。在宿迁城北的井儿头,一场动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苏北大地上发生的这场历史上少见的大灾荒以来,德国人开办的这家面粉厂虽然像往常一样每天生产,产出的面粉运到运河码头装船运走,但他们也似乎感到了什么?护送面粉的武装增加了。每天运货,那些带枪押运的家伙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井头街北的茶壶窑西头残堤上住着一户吴姓人家,主人吴蒙明约有五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个子顶高。其妻乃典型庄户人家出身,家中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成半大小伙子了,唯独老三则一岁多一点,刚刚会走路,只学会喊爸妈等语。主人吴蒙明本不是当地人,从口音上看是从北方过来的,不过在此地已经住上有些年头了。有人记得他们一家人来时的情景,来时老二还没有出生,一家三口一辆独轮木车,吱吱呀呀,从北方官道而来,到了井儿头地界,一家人见该地有山有水,当地人又厚道,遂在此定居。吴蒙明在茶壶窑帮人打短工,制作各种陶壶,陶碗,又租借当地吴姓人家二亩土地耕种。后来吴蒙明不知从哪里凑来一些银两,干脆把吴姓人家的那二亩地给买了过来,一家人就此安顿下来了。有人说,吴蒙明姓吴,而茶壶窑当地吴姓又是一大姓,怎么这么巧啊?诸位不知,这吴蒙明本姓曹,乃非姓吴,真名乃叫曹蒙明。当年八国联军侵略北京,北方义和团要灭洋扶清。直隶、山东大地遍燃起义和团烽火。这曹蒙明乃当地义和团一小首领也,早年的义和团乃是保家安民、反清复明的民间秘密组织,这些义和团民平时种地,闲时练武,这曹蒙明就是那时练就一身武艺。据说武艺练成时,气运到一定火候,身体可以刀枪不入,鬼头刀砍到肚子上也就是一道白痕而已。庚子年间,英、俄、日、法、德、美、意、奥八国组成联军,以义和团杀洋人为由率军攻打津京,这曹蒙明跟随本庄本姓曹福明(义和团有名大首领之一)率领团队攻打洋人。义和团设坛口吞符咒,高喊:刀枪不入,杀尽洋人的口号,勇猛冲杀。可是洋人的子弹、炮弹太厉害,义和团人马是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踏着兄弟们死尸朝上冲。一仗打下来不论洋人是否被击退,可广大义和团弟兄也就所剩无几了。仗打了几天不知什么原因,原来和他们一道攻打洋人的清军突然反目为仇,帮洋人打起义和团来了,清军杀起义和团来比洋人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