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清正像是摆累了pose,刀锋稍稍垂下,刀尖杵着地:“二十年前,我叔父,也就是东瀛柳生流的家主前来南武林盟讨教,败在你师父顾琢的‘天问’之下。他回去之后一直苦思冥想,想要找出破解‘天问’的法子,可惜这么多年都没什么进展。他有心再找顾掌门讨教,偏生被你师父吓破了胆,迟疑多年也不敢踏入中土,没办法,只好由我这个当侄子的回来一趟,替他瞧瞧意剑一门的不传绝技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顾兰因的拇指贴着软剑剑刃来回摩挲,陈聿不由悬起了心,生怕她一不留神割破了手。
“我们柳生家和明氏素有渊源,借着明睿东的手,我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顾琢的下落,”柳生清正不紧不慢地说,“找到了才发现,他原来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丫头——真是天助我也,意剑掌门不好对付,一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顾兰因死死咬着嘴角,拇指内侧被剑锋压出一道白印:“当年……是你利用我,陷害了我师父?”
柳生清正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想要你师父死的另有其人,我只想从他口中问出‘天问’的诀窍,没想到你师父脾气这么硬,只剩一口气还是死活不松口……没办法,我只好在他身上用了点‘好东西’。”
顾兰因忽然想起多年前强制住院时的经历,瞳孔蓦地一缩。
“听明睿东说,那是刚研制出的新药,比寻常的致幻剂要强效得多。一针下去,你师父果然神智不清,可他分明眼神都恍惚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柳生清正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顾兰因脸上:“……他叫的是,小因。”
顾兰因强压多年的心魔被那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勾挑起来,无法宣之于口的万千思绪在单薄的胸臆中横冲直撞,喉头陡然一甜,差点梗出一口鲜血来。
明知时机不对,她还是忍不住分了下神,眼前一闪而过了几个零零碎碎的画面——那仿佛是多年前,她刚被顾琢接回家那阵子,因为身体不好,有一段时间老是生病。某一天晚上,她发烧将近四十度,从皮肉到骨血都被过烫的体温烧成一汪酸水,躺在床上颠来倒去,睡又睡不着、醒又醒不过来,难受得恨不能就这么烧过去,直接和肉体拆伙分家。
模模糊糊中,她依稀感觉到床头有个人,不间断地用清凉的湿毛巾为她擦拭额头和四肢。烧得厉害了,那人便俯下身,一边轻轻拍抚她肩背,一边温柔哄着她:“没事的……小因,师父在这儿,别担心。”
那一晚,高烧的顾兰因折腾了一宿,衣不解带的意剑掌门同样照顾了她一宿。等她第二天醒来时,高烧已经退了,一睁眼就看到顾琢坐在床边,眼睛微阖,鸦翅般的睫毛轻轻垂落,掩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分明而又浓墨重彩,末端收成一道近乎潋滟的弧线,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和她当初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卓先生的一幕十分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顾兰因垂着眼睛,目光盯着自己握剑的手,终于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师父……是你杀的?”
她话音压得很低,不是因为中气不足抬不高音量,倒像是这话中的字句带着棱角,音调稍微高点,就会在喉咙里划出一堆里出外进的血痕。
柳生清正阴冷冷地一挑嘴角:“是你师父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旁人。”
顾兰因微微呼出一口气,被他恶意满满地怼了回来,反倒像是放下一块背负多年的千钧重石,从里到外都松弛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留意她的陈聿已经发觉不妙,抢先一步端起枪口:“既然柳生先生已经承认和当年顾、顾先生的死有关,还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自打顾兰因现身后,柳生清正就没正眼瞧过陈警官,直到现在,他才吝啬地分了一个眼神过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只张牙舞爪、强装凶恶的家猫:“承认?陈警官,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顾琢是我杀的?就算是……你有证据吗?”
陈聿眉头一皱,下意识转向顾兰因:“这人是在故意激怒你,别上当!”
顾兰因看也不看他,嘴唇绷紧成一道直线。
陈聿:“顾兰因!”
顾兰因终于开口:“美眉。”
蜀中唐门的轻功身法果然有一套,下一秒,唐嵋已经斜身窜出,当当正正地挡在陈聿身前。
陈聿被唐嵋拦住了去路,一时摆脱不得,只能气急败坏地冲着顾姑娘吼道:“你脑子里有坑吗?被人故意激两句就上当,你们意剑一门除了瞎逞英雄,就没教过你别的?”
顾兰因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聿:“……什么?”
顾兰因:“既然他跟我师父的死有关,就算脑子里有坑,我今天也得把他留下。”
陈聿:“……”
没等陈聿想到说辞把她怼回去,眼前霍地腾起一道闪电,在他脸上映出欺霜赛雪的一道。顾兰因手腕一振,柔能绕指的软剑骤然绷紧,出招之际无声无息,然而只是一眨眼,凌厉的剑风已经刺到眼皮。
柳生清正下意识地一眨眼,手底下却分毫不慢,他双手握刀,锋刃横削,只听“当”一声尖鸣,两股大力干柴烈火地撞在一处,柳生清正后退半步,顾兰因也从虎口一路麻到手肘。
柳生清正的脸色蓦地一沉,大约在他看来,被个后辈逼着倒退半步,已经算是输了一筹。这男人手背上的青筋跟活了一下扭动突起,忽然纵身而上,刀光再半空中交织成一片密密的大网,与此同时,他的话音不疾不徐地传入顾兰因耳中——
“意剑掌门性情坚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实在无计可施,我只能告诉他,他唯一的徒弟已经被我们盯上,他要是不肯交出‘天问’,那我只能去找他唯一的徒弟讨教一二。”
“你师父被关了小半个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听到这话,他居然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许你动她!”
“顾小姐,令师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看来你们师徒之间的感情很是深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