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早有准备,顾兰因还是抽了一口凉气。
“难怪,”她喃喃地说,“骨髓配型的条件极其苛刻,一亿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偏巧这一亿分之一的概率就落到了你头上……换成谁都得掂量一下,这血脉是不是自己身上落下的。”
明承诲默认了。
远处又来了一辆公交车,顾兰因探头一瞧,发现是自己等的那辆,于是下意识地加快语速:“你利用杨久诚把身世泄露给五毒教,你和明睿东既然不是亲生父子,自然没必要为他抱不平——还有什么比一个不择手段……而又唯利是图的‘继承人’更适合一拍即合的?”
明总裁面不改色,坦然受之:“过奖了。”
顾兰因人不笨,甚至称得上“天赋异禀”,不然她也没法将意剑一门的不传绝技学到手。可也许是因为从小被顾琢保护得太好,又或许是因为她习惯了模仿顾琢,学了他的言谈举止,连他的襟怀坦荡也全盘照抄,对勾心斗角有种下意识的抵触。
总之,即便早有预料,听明承诲亲口承认的一刻,顾兰因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当然,顾姑娘好歹在社会上打滚多年,从“人心险恶”到“尔虞我诈”都没少见识,不至于被这点阵仗吓唬住。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犯起嘀咕:易地而处,我能想到这种连消带打的招数,一举逆转困局吗?
她尝试着把自己代入明承诲,顺着思路将方方面面考量过一遭,最终叹了口气:难怪顾琢当年总催着她好好学习,喝过洋墨水的高尖端人才就是不一样,和人家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手段相比,她这条只会兼职做翻译的打工狗差得远了。
顾兰因神游天外的时间有点长,卓先生不由看了她好几眼:“想什么这么出神?”
顾兰因打了个激灵,赶紧把飘出天灵盖的思绪拽了回来。
“没、没什么,”她把头埋下去,菜刀刷刷剁在案板上,连成一线的频率几乎赶上缝纫机,“就是……就是这两周,河坊胡同里里外外多了好多生面孔,大概都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单从人数上看,这届武林大会的规模似乎比之前几年都要隆重许多。”
卓先生的视线从面具后射出,落在她持刀的手上,微微定格了一秒。
“自从你回到东海市,接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有人帮着遮掩,可有心人想广而告之,光靠拦是拦不住的,”他淡淡地说,“意剑传人回归东海市,南武林盟眼看要跟着震三震,他们自然坐不住,想跟霍盟主要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顾兰因想说什么,熟料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面门,她措手不及,眼睛被喷了个正着,喷嚏排成了队列,从大张的嘴巴里挨个蹦出,鼻涕眼泪当即下来了。
卓先生忍俊不禁,抽了两张餐巾纸递给她:“这洋葱味道比较重,切菜时别离得那么近。”
他这提醒有点马后炮的嫌疑,顾兰因却一声不敢吭,乖乖抬起头,把切成丁的洋葱装到小碟子里,递给卓先生。
卓先生头也不回地接过,一股脑下入锅中,快速翻炒几下,又加进去胡萝卜丁、青椒片、土豆块,以及剁成小块的生鲜嫩鸡,用小火炒匀,再加入调好的咖喱汁,不过片刻,鸡肉酥烂入味,勾人馋虫的鲜香也随着油烟飘散而出。
顾兰因口水滴答地凑到跟前,下巴若有意似无意地蹭过卓先生臂弯:“好香啊,前辈什么时候新增了技能点?”
卓先生斜睨了她一眼,顾兰因冲他咧了咧嘴,龇出一口整洁的小白牙。
虽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已经千疮百孔,却仍聊胜于无地挡在前头,顾兰因有心把这掩耳盗铃的屏障彻底撕下,顾忌着卓先生的态度,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话中的试探之意太明显,卓先生不是很想接这个话茬,正打算随便岔开,冷不防一回头,就见顾兰因笑得见牙不见眼,但凡尾椎上生出一根尾巴,已经被她摇成逗猫棒了。
卓先生话到嘴边,便不受控制地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他扶了把面具,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在棺材板里修炼出来的。”
顾兰因:“……”
这妹子猛地一僵,突然想起刚回到东海市那阵,念及物是人非,一腔激愤无处发泄,嘴上便忘了把门,随口拿“先人”开涮,说了句“我师父要是知道了,死了都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摸着良心说,顾兰因倒不是存心对先人不敬,只是她那时以为“先人”已经埋在黄土堆下,两人之间隔了一条割裂阴阳的黄泉路,情绪激荡之下就有点口不择言。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恨不能给自己俩耳光!
顾兰因僵硬地咽了口唾沫,霎时间,多年前躲在衣柜里的小女孩穿越过十多年的光阴,毫无预兆地上了她的身。这姑娘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我错了!”
卓先生没说话,越过她取了一个碟子,将香气四溢的咖喱鸡盛了出来。
顾兰因没来由一阵心慌,赶紧打蛇随棍上:“我真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我……”
她还没来得及把检讨书背完,卓先生已经夹起一块鸡肉,十分自然地塞进她嘴里。
顾兰因:“……”
卓先生:“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兰因鼓起半边腮帮子,嘴巴填得满满当当,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如捣蒜。
卓先生满意地笑了笑,把盘子端上桌,眼睫顺势垂落,目光既含蓄又隐忍,万千思绪便被严丝合缝地掩在里头:“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打算……当年的旧案想澄清不难,可有心人既然想借意剑一门生事搅混水,恐怕不会让你顺心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