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着筷子的手悬停了一拍,指节被自己捏得微微泛白,好不容易压抑住语气里的异样:“你是你师父一手带大的,他有没有别的徒弟,你不知道吗?”
顾兰因咬了口小青菜,鲜嫩的汁水喷溅而出,她舔了舔嘴角,眉头却没舒展开:“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我师父很多事都没告诉过我……要是我再懂事点,他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卓先生动了动手指,手腕抬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尴不尬地拐了个弯,推了把面具,意味深长地说:“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你师父要是听到你这句话,一定很欣慰。”
正当顾姑娘躲在唐老板的药店里吃吃喝喝时,陈警官已经回到警局。他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大步流星地上了三楼,一把推开监控室的门:“怎么样?那老小子说实话了吗?”
坐在监控屏前的小警察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音量调大了些,只听审讯室中,秦副队问道:“有证人看到你昨晚被人挟持,知道是些什么人吗?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缩了缩脖子——他要是挺胸抬头,本也能勉强迈入“相貌堂堂”的阵列,可他偏要做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登时从“相貌堂堂”来了个三级跳,直接跳进“形容猥琐”的行列。
“挟持?啊对,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就是个误会,后来他发现认错人,就把我放回来了。”
秦副队:“……”
监控屏前的陈警官:“……”
这两位性格迥异,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南辕北辙,然而这一刻,他俩的脑回路奇迹般地并了轨,有志一同地跳出一个念头:你特么是瞎扯淡呢吧?
秦副队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确认道:“等等,你是说,那个神秘人劫持你……是因为认错人了?”
杨久诚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地点了点头。
秦副队:“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后来又去哪了?”
杨久诚茫然地摇摇头:“他脸上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后来去哪了。”
秦副队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识过?仅凭他的表情已经看出这老小子是在睁眼说瞎话。然而这事也太离谱了——受害人不仅隐瞒绑匪身份,还编瞎话替他开脱,这货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被那个戴面具的人劫持后,有一个年轻女人也跟了出去,你见到她了吗?她后来去哪了?”
杨久诚眼皮微微一跳,额角开始往外冒冷汗:“女、女人?什么女人?没,我没看见啊。”
秦副队微微一皱眉,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隔着监控屏幕和陈聿互相看了眼。
陈警官当然看得出这老小子是睁眼说瞎话,虽然不明白姓杨的为什么帮顾兰因隐瞒,但他没把顾小姐牵扯进来,总算让陈聿松了一口气。
然而现在有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那女人为什么找你?你之前认识她吗?她后来又去了哪?”
杨久诚被他一气追问,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说了不知道……那女人一直戴着口罩,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他打定主意不开口,警方总不能对他严刑逼供,陈聿听了半天,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拎起手机,第N次拨通顾兰因的手机。
不出意料,那姑娘关了机,没拨通。
陈聿仿佛被困在蒸笼里的耗子一样,火急火燎地转了两圈,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抓住监控屏前的小警察:“你帮我个忙。”
顾兰因吃完一碗汤面,摸摸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多谢前辈,我吃饱了。”
卓先生笑了笑,把空碗收拾进水槽。时值夏末,东海市的气温依然闷热,屋外知了声嘶力竭,他却穿了一件长袖衬衫,衣扣扣得严丝合缝,衣袖挽起半截,露出一段苍白的手腕。
顾兰因从方才就注意到,这男人不论下厨还是洗碗都用的左手,如果不是天生的左撇子,那就是右手受过重创。
她的视线就跟被吸铁石吸引住的铁丝一般,不由自主地围着那人右手打转,恨不能将目光化作两把小钩子,掀开那人半垂的衣袖,看个究竟。
卓先生恍若未觉,他可能是身体不好,或者脊椎受过伤,总有点挺不直腰板,肩膀微微佝偻着,看起来有点颓。
然而不知怎的,顾兰因并不觉得他丧,反而有种莫名的怜惜。
“前辈,”她忍不住轻唤道,等卓先生回过头时,她喉头却又一梗,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您……您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卓先生洗碗的动作定格一拍,不动声色地放回碗架,冲她笑了笑:“还好,习惯了。”
顾兰因不怎么讲究的用手背抹了把嘴角:“您都……没想过找个伴吗?”
卓先生温和的目光从面具后射出,落在顾兰因脸上,似一汪流动的温水:“我脸上有伤,摘下面具怪吓人的,又何必耽误旁人?”
顾兰因:“那您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卓先生用抹布擦干净桌子,随口含糊道:“不小心烫的,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没大碍了,不用担心。”
顾兰因却不肯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蜀中唐门不仅擅长用毒,医术也是出神入化,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能除去疤痕,可见伤痕不浅,您……”
顾姑娘人不见得多聪明,却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既然打定主意要探卓先生的底细,便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的份。
卓先生默叹了口气,心知这回没法善了,只能抛出鱼饵转移视线:“对了,你刚才问,你师父生前是否另收弟子,这事我倒是听唐兄提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