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秋季节,衣服穿得厚重,那两件外套当空一抡,直如两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细针扑入“网”中,被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不过片刻,外套夹里已经沾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针,在灯光下发出幽幽的光。
仿佛一个诡谲的冷笑。
陈莎莉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傍身绝技居然被两个半吊子用这种古怪的法门破解了,一时有点诧异,不过她原本的目的也不是伤人,趁着这片刻耽搁,脚底直如踩了滑轮一般,往反方向疾掠而出。
陈聿的手指已经扣住扳机,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到底没有扳动。
眼看陈莎莉退到门口,娇笑声渐渐远去,斜刺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刚开始不甚打眼,雾气一样若有似无地弥漫着,等到了近前,那光陡然凌厉,仿佛平地乍起的冷电,毫不客气地从肩胛刺入——
将这不知是男是女的五毒教主直接钉在了水泥墙上!
这一下,不仅丁建,连陈聿带唐嵋都错愕地瞪圆了眼,眼珠子差点从眶里飞出来。
陈聿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只见明承诲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腕子上的手铐不知什么时候从中弹开,被他拎在手里,叮铃咣啷一阵响。
陈莎莉一口气好悬没上来,连嘴里涌出血都毫无察觉,那口血含在嘴里,让她看起来像个磨牙吮血的怪物:“明、明……你、你这个……”
明承诲依然是一副绅士做派,甚至冲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好像一分钟前将人捅了个对穿的那位只是和他共用一句身体的第二人格。
“陈教主,”他一边勾了下嘴角,一边不疾不徐地将三尺长的软剑盘在手腕上,方才电光火石间,只有陈聿看清楚了,那软剑柔可绕指,一直藏在他那条金贵的爱马仕腰带里,“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对与五毒教合作没什么意见,但你做错了一件事。”
陈聿瞪了他一眼,丁建和唐嵋竖起耳朵。
明承诲颇有风度地欠了欠身:“顾琢是我授业恩师,你不该伤了他。”
陈莎莉死死瞪着他,目光要是有实体,已经在他脸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
“你想的没错,我自小师承意剑掌门,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这些年我在明睿东跟前做小伏低,有一半的缘故是为了查出当年谋害他的真凶,”小明先生不以为忤地冲她一笑,“不过听陈警官方才所说,当年那桩‘意外’背后尚有隐情,依我之见,您不如痛快说出我师父的下落,看在您坦白配合的份上,陈警官说不定能给您一个宽大处理。”
陈聿心说“扯淡,宽不宽大是我说了算的吗”,不过这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现一瞬,到底没露出形迹。
陈莎莉试着挣动了下,还没怎么用力,鲜血已经争先恐后地涌出喉咙。她于是不敢再动,艰难地抹了下嘴角,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原、原来,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就是为了、为了顾琢……咳咳……”
明承诲垂下眼,从陈聿的角度看过去,这男人侧脸居然和东海大学档案室里的那张照片惟妙惟肖地重合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师父人在哪?”
陈莎莉勾了下唇角,对他飞了个冷森森的媚眼:“你师父啊,咳咳……他、他在……”
可能是流逝的鲜血带走了体力,这不知是男是女的五毒教主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明承诲不由紧走几步,偏头想听清她说了什么,就在这时,陈莎莉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诡秘的微笑。
唐嵋一眼瞧见,心头警铃大作,脱口而出:“小心!”
明承诲反应不慢,唐嵋话音未落,他已飞身后退,就见陈莎莉嘴一张,一道白烟猝不及防地冒出,将他兜了个正着。
陈聿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刚道一声“不妙”,便看见小明先生的眼神恍惚了一瞬,身体晃了晃,断线风筝似地往下栽倒。
陈聿只来得及把晕倒的明承诲接个正着,虚掩的暗门突然被人踹开,十几条枪口同时端起,伴随着炸雷似的:“不许动!”
“警察,把手举起来!”
陈聿:“……”
很好,这帮吃屎也赶不上热的同事终于踩着点赶到了。
爆炸声猝然响起时,卓先生脑子里断片似地黑了一瞬,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时,霍成已经不见了,堆满杂物的仓库被浓烟包围,每吸一口气,从喉咙到肺脏都火烧火燎的疼。
他半边身体不明原因地麻痹了,好半天才勉强恢复一点知觉,脑子里却异乎寻常地清醒,闻到了浓烟中裹挟的火油味。
“有人故意纵火,”他想,“是打算把这里烧干净,一了百了吗?”
秋末冬初,正是最干燥的时候,仓库里堆满了杂物,又被人泼了燃料,一经点燃,火势便再也压不住。烈火卷着浓烟,肆无忌惮地撕裂夜色,风声呼啸过耳,仔细听,似乎还掺杂了杂乱的呼救声。
顾兰因刚奔到大门口就遇上爆炸,好悬被火舌卷进去。她狼狈地爬起身,用衣袖抹了把蹭破皮的额头,火光倒映在她眼睛里,像一个充满恶意的狞笑,她咬了咬牙,顶着蒸笼般的热气冲进火场。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卓先生扶着墙,摸索着寻找出路。按说走过一遍的路,他就是闭着眼也记得,可眼下浓烟滚滚,火借风势,偌大的仓库成了炼狱,原本的通道被火舌截断,他摸到一半就被烈焰逼了回来,脚下不知绊到什么,精力透支的身体难以为继,踉跄着扑倒在地。
掌心被某个尖锐的事物划伤,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荒谬感。
“真是……”卓先生自嘲地想,“兜了这么大一圈,到最后居然还是这个结局。”
不过还好,他满心挂念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卓先生撑地的手臂陡然一软,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爆炸响起,整座小楼岌岌可危地颤了颤,粗制滥造的房梁和天花首先扛不住,水泥板和墙砖纷纷剥落,一块面盆大的水泥板照准他砸下。
卓先生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听觉和触觉也逐渐远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不顾一切地扑出,抱住他就地一个翻滚,那要命的水泥板便擦着她肩头落下,砸了个四分五裂。
卓先生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抬头对上一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