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瑛独自回到神社后院的住所,她的工作在跳完神舞后就结束了,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赶来帮忙的神官和巫女们处理。
她缓慢地走着,脚步由于缺少照明和神思恍惚的原因有些踉跄,像是一个发条耗尽的人偶。
叉依姬的发冠被随意地摆放在一旁,她将头埋藏在茶桌下,遮住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她就这样躺在房间的正中间,连将束紧的巫女服腰带松开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想起什么般,她从书桌上翻出自己曾经翻阅过无数次的日志,轻抚着它已经不再光滑的表面,仿佛想要触摸岁月草草埋葬的那些回忆。
那是爷爷还健在的时候,虽然周围的小孩子都有议论她没有父母这件事,可是因为大家都淳朴善良,并没有拿这件事捉弄排挤她,加上爷爷也很宠她,她也就自然地接受了自己没有父母的设定。
直到爷爷健康状况开始恶化前,她还是很愉快茁壮地成长着。
但是,爷爷毕竟已经是高龄老人,生老病死的人间常态,老人也是无法避开的。
等到自己十岁左右时,爷爷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仿佛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爷爷阔别数载的孩子开始回来插手神社的处理。
是的,虽然瑛称呼天女目老人以“爷爷”,可是在法律上确实养父与养女的关系,所以,爷爷的儿子——理论上是瑛的“长兄”,无法接受这个横空出世,争夺遗产的“妹妹”。
记不得是第几次来了,这次甚至是深夜拜访,已经睡下的瑛被隔壁的争吵声惊醒。
“真是的,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为我们着想呢?”
“你那么大声干嘛,不怕吵醒瑛么?”
“吵醒了又怎么样,小孩子听到了又懂什么?”
“是啊,非要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作为养女么?”一个刻薄的女声让瑛有些害怕,这是爷爷的儿媳,也是家里最反对瑛地位的人,常常说出爷爷的儿子都不忍说出的话。
“够了!瑛才不是来路不明的人!瑛的事情我给你说过吧!”爷爷严厉的声音响起,可是这急切地呵护声因为年纪愈大而显得不再那么浑厚了。
“呵呵,谁都知道吧,那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地接到自己手里呢?”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么!”老人显得很震怒:“给我出去!再提这件事就别进我的房子了!”
“哼,我是无法接受的,这种来历不明的妹妹,谁会承认啊,”或许是被老人的坚决震慑住了,爷爷的儿子选择了暂时屈服,不过他最后回头对老人说道:“我还会来的,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年幼的瑛早已经被隔壁的争吵吓得蒙在被子里哭泣,这时,房间的门被拉开了。
“瑛,没有事吧。”刚才严厉愤怒的声音变得温和慈祥,爷爷轻轻掀开被子,抱住瑟瑟发抖的瑛,轻轻抚慰她的脑袋,在她的耳朵边说道:“不要担心,瑛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瑛是爷爷的孩子,爷爷是绝对不会丢下瑛不管的。”
幼小的瑛把头埋在爷爷略微消瘦却又异常温暖的怀里,很满足地答应了一声:“嗯!”
一定还可以快乐地成长吧,如果爷爷这么说的话。
可是,爷爷还是不久后就去世了。
葬礼那天,因为不是血亲的原因,瑛不被允许到灵堂中待着,她只能跪在门外的走廊上寄托自己对房间内老人的哀思。
而房间内最为亲近的血亲们,正在为老人留下的遗产争论得不可开交。
这不可谓不讽刺,不过,瑛没有心思也不想去深刻地计较那些利益得失了。
她只是个养女,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自己又怎么决定以后的人生呢?
房间里不断传出“累赘”,“麻烦”,“来路不明”等尖锐的词汇,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在针对谁。
谁都不愿意接过瑛的抚养权,也许,这是里面的人意见最为一致的事情了吧。
瑛并没有哭,只是觉得茫然和空虚,上一次爷爷的儿子再次来到神社时,自己正在打扫院子。
依然是不了了之又重复不断的争吵,离开时,爷爷的儿媳很不满地对她说了一句:
“都已经十多岁了,也该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了吧,还赖着这里干嘛。”
事后她看着和儿子闹翻显得很难过的爷爷,问道:“爷爷,如果我消失掉,大家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争吵了?”
“啪。”
瑛捂住自己的脸颊,有些茫然地看着很气愤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