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慢慢转头,窗户开着,外边天很黑,有凉风吹来,很凉快。昏黄中,杨妈坐躺在她身边,半抱着她,眼睛红肿,紧闭着。杨爸在空床上,没有躺,坐着靠墙,眼皮耷拉,看不清是醒是睡。杨文平坐了一把旧椅子,手支着头,浅寐,身上衣服皱巴巴。杨媛没有吵醒他们,看着夜风吹起的窗帘发愣。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穿越前的一幕,似乎忘记了,就好像还有回去的机会一样,可能有一天,她醒来,就像无缘无故在这个时代醒来一样,睁开眼就是她的卧房。那天她开着空调,吃完冰激淋,打个哈欠觉得有点困,就睡着了,后来冻醒,手脚冰凉,就嗒嗒下楼想倒杯热水。谁知一脚踩空,从楼梯滚下去,失去了意识。杨媛眼角泪珠滚滚落下,想起似梦非梦中,看到的场景,所以……她是真的死了,是么。她妈抱着不松手的白布,他爸走远又返回抱上床的白布,就是她。她张大嘴巴,大口呼吸,泪水更加汹涌。她爸应该是一直骗她妈,怕她知道后受不了,但又真的不想妈留遗憾,所以才没处理她的遗体。等妈生产才实在瞒不住。是啊,她要是活着,哪怕有天大的事,也要先赶到医院,妈妈进产房就是鬼门关,她不会不去,知女莫若母,妈醒来都没看见她,又怎么会猜不到。杨媛的眼泪越流越多,没入头发里,消失不见。妈,我还活着,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很好。我遇到了另一家人,他们也对我很好。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要…不要太想着我……爸妈,你们永远是我爸妈,弟弟出生了,你们要振作起来,生活还要继续,希望弟弟能让你们早日走出阴霾。今生不管走到哪,我都会祈祷,愿诸天仙神保佑爸妈身体健康,福乐无忧。爸妈,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元元,元元你醒了。”杨妈夜里惊醒,发现杨媛醒来,顿时惊喜,杨爸杨文平一惊,意识还不清醒,身体本能凑过来。望着杨爸杨妈杨文平殷切的目光,泪光中杨媛缓缓笑了,“爸,妈,哥。”诶,三人连连点头。死一回,也不是全无所获,不管是对杨元还是对她,对象也许变了,但感情是真的,爱是真的。黎明时分,天还没亮,医院简陋病房中,三人待不住,忙碌起来。杨文平给她倒水,兑好凉白开,又手里不停,为她扇扇子。杨妈回家给她熬粥煲汤,杨爸赶农贸市场给她买排骨。杨媛笑容很幸福,何德何能,两辈子都遇到了这么爱她的父母家人,她真的很幸运。杨月杨月这几天腰疼,弯腰疼,站起来也疼。正是犁地时分,他们大队只有一头牛,大部分地都得人来犁。前边有人拉,杨月得弯着腰按住犁,往前边走边犁。天天队上都有人看着,一点懒都不能偷,因为还要赶着犁好地,种麦子。磨蹭的慢,耽误点麦种,就会影响收成。全村几百户人家可都是要靠这点粮食吃饭的,少收一斤,就有人挨饿。杨月已经不是刚下乡的姑娘了,几年的农村生活,什么苦都得自己扛。腰疼又怎样,只要还能走,还能动,就得上工挣工分去,否则吃什么喝什么。铃响了,能下工了,大家累的不想说话,机械麻木地迈着双腿往家走。杨月知青们回知青院,正好碰见会记大叔从镇上开会回来,“杨知青,邮局有你的包裹,我帮你拿回来了。”杨月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谢谢叔。”其他人见怪不怪,杨知青家里好过,隔三差五就有家里人寄包裹,来几年了,从没断过。他们已经羡慕成自然了。杨月洗了手,解开包裹,里边用条纹棉布包着,有五个苹果,一罐头瓶,装了满满一罐葱花肉沫酱。一瓶雪花膏,两袋哈利油。一件秋厚外套,一条单裤一条线裤,下边压着紫红毛衣,里边还藏了三尺白细棉布,手感很软。她继续拆,棉布里边包着钱票,面部下边有封信。她不假思索打开信纸。信上都是一些琐事,比如杨妈去走亲戚,赶上人家生孩子,稀里糊涂给人当了回接生婆,夜里才回来。比如杨爸去老伙计家喝酒,喝醉回家,竟然在衣裳里藏了只鸡,鸡被掐着脖子叫,杨爸非说孩子哭了,让杨妈喂奶。气的杨妈提起笤帚转着圈打,硬是把杨爸打醒了。杨媛照顾父母脸面,关上门,躲进被窝里笑。还有杨文平被杨妈拉着去相亲,一天见了十二个,吓得他连夜回了正邱县。这段字迹是杨媛的,她说四哥傍晚连家门都没进,没车步行也要走,幸好半路搭上拖拉机,否则,脚底板都要磨平了。杨月眼中笑意匍匐,老四婚事逼得紧,也是难为他了,不过元元的字倒是很有长进。继续往下读,她眉头却紧皱起来,正是看到杨文平写杨媛高烧住院那一段。直到最后看见杨媛醒来出院,身体情绪都恢复,厂里领导还要表扬奖励,才松口气。杨月板着脸,杨元元就是个事儿精,从小到大就没老实过,哪热闹就得往哪凑,偏偏又倒霉的很,波及的总是她。一点记性都不长。信末了,又写苹果是领导探病杨媛送的,一级品种,又脆又甜,让她尝尝。下边是寄来东西清单,三十块钱,五张军用粮票。还有一成不变的三个字,“盼早日回信”。杨月将信纸叠好收起来,又把钱票放严实,开始试衣服。裤子正好,外套也挺合身,就是袖口有点长,也好,天冷后还能盖住手。毛衣线裤其实去年就寄过,可能杨媛去印染厂上班后,家里布线这些东西充裕许多,今年又给她织身新的来。紫红色毛线可不好买,估计是杨媛在面厂里给她弄得,难为她费心思,还记得她从小想要一件紫红毛衣。那是小时候,杨妈偶然换到两斤毛线,还是鲜亮的紫红色,只是织一件毛衣,剩下来的毛线什么也织不了,最后索性织成两个坎肩。本来给老大,但老大嫌红色娘们唧唧,不要。老四见大哥不要他也不穿。杨妈最后给了杨兰,让她俩换着穿,另一件给了杨元。可虽然说换着穿,她穿了一次就被杨兰说弄脏了,以后不让她穿,还塞进杨兰自己的衣箱里,不让碰。虽然这件事过去很久,大家可能都早已忘了,但她一直都记得,她已经不在乎一件衣服,只是每次想起,还是会难过。杨月摸着身上的毛衣,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紫红线毛衣。这时,有人进来,“月月,这是你家里给你新打的毛衣吗。”女知青叫陈园,刚下乡的时候别人一叫她园园,杨月都以为是杨元来了。“这个颜色可不好买,你穿上很好看,很显气色。”陈园活泼爱说话,和杨月关系还不错。杨月点点头,“谢谢。我妹妹直接从内部给我找的毛线,外边的确不好买。”陈园大胆摸了摸杨月袖口处,感受一下,“很软,很舒服啊,一点也不硬。这毛线可真好。摸着比羊绒的还好。”“切,土包子。”某上海知青一脸嫌弃飘过。杨月脸上笑意敛去,恢复到淡淡模样,自顾脱下毛衣,连同寄来的包裹都放到自己木箱里,吧嗒锁好。陈园横那人一眼,“有病吧贝青青,我跟月月说话碍你什么事,这么喜欢插话怎么不去插秧?”陈园嘴不饶人,把贝青青噎得说不出话,确实插秧的时候,她不是头疼就是腿疼,就是下不了地。陈园觉得贝青青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多大的坏心眼她也没有,就是一天不怼两句,她浑身难受而已。杨月性子淡,话不多,总是默默干活,但谁要是觉得她好欺负,她能把人打的亲妈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