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没能跟你一块去,表哥表姐们有没有说什么?”萧家舅舅走了,今天正好是百日,家中小辈按习俗都是要上坟烧纸的。就算现在不让烧纸磕头,至少也得去一趟。平常像外甥女这样的亲戚,按理就不用百日去了,只本家亲儿女上坟就行。但萧书婉虽说是外甥女,但一半时间长在舅舅家,感情不一样。所以无论是三七,五七,还是七七,百日,她都去了。杨文平每次都陪她一块去,唯独百日这最后一回,他实在有事没推开。萧书婉正在胳膊上抹蛇油膏,“没说什么,我解释你工作忙,他们都很体谅。放心吧,我表哥表姐不是那种苛责挑理的人。”萧家舅舅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身上不舒服,早在两人结婚那一年,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又撑了两三年,看到小甜甜出出生,看萧书婉过得也不错,自家几个孩子日子也都很好,便放心的走了。家里人知道他的身体,心里也有准备,如今虽然也伤心,但并不算多悲恸,对身体不好的人来说,走了反而是解脱。杨文平将女儿哄睡后,轻轻放到床上,用湿毛巾为她擦擦小手,找出剪子,在灯光下为女儿剪指甲,边说道,“妈不是说今天要带媛媛见个男同志,怎么样了?”他回来得晚,刚才进门,东屋已经熄灯了,没见着杨爸杨妈。“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萧书婉梳顺头发,上床,“我看妈太心急了,怎么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的吧,现在就让媛媛重新找,都还没缓过来呢。”“爸妈是想让媛媛重新认识个男同志,重新开始。她一个人住,要是再整天想明宇,日子还怎么往后过。”杨文平细心的捏起女儿的小手指,一点一点剪的很是认真。萧书婉摇摇头,“我看啊,难。有那么优秀的珠玉在前,后来者都免不了跟之前比较,偏偏明宇在媛媛心里,又成了天上明月,这谁还能入得了媛媛眼呢?”“唉,情路坎坷啊。”杨文平默默看了媳妇一眼,没说话,过了会才继续问,“你还没说,今天见得男同志哪不行?”“听妈说,媛媛嫌对方不够细心。好像是…下雪了一起去茶楼要了碗热茶,然后烫住手。”“全撒手上了?严不严重?去哪上的药?”杨文平站起来。“手指,就有点红,没起泡。”萧书婉按他坐下,看他大惊小怪,“妈说根本不算个事。”媛媛说过日子粗心不是个小事。一直到夫妻两人,关灯睡觉,齐齐为杨媛的婚事叹了口气。而杨媛在家睡觉,夜里醒来觉得肚子饿,忍不到天亮,肚子咕咕直叫,找不到零食吃的,只能认命趿拉上简陋的棉拖鞋,找出干面条,烧水下锅。这还是杨妈擀好给她晾干,拿过来的,让她一个人也别糊弄自己,整天不吃饭。水开一掀锅盖,顿时冒出大团白气,这里房子的厨房没有窗户朝外出气,致使眼下屋里的气体都排不出去,厨房一团白,杨媛凭感觉下面条,无意中碰到锅沿,突然烫了一下,杨媛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抓稳。等大半夜,她捧着碗,终于就着白天的剩菜,吃上面条,手背烫的那处,已经通红一片。不知为什么,肚子不饿了,但好想哭,忽然就特别委屈。黑夜会放大人的情绪,这句话果然不假,她此刻特别想家,想再也回不去的家,想不知情况的亲爸妈,还想…李明宇。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舔舐好自己的小兽一样,吸吸鼻子,关灯,再次钻进美多少热气的被窝。她会好好生活,她还要挣钱,以后做包租婆收租,她要像以前一样,想走就走的旅行,天南海北的玩,看永远奇美无尽的风景。她还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等改革开放,允许出去走动后,她还要去别的地方看世界,看二十世纪的人文,看二十世纪的世界,看更广阔的的天地。没有李明宇,她的人生也还有很多乐趣,还有更多精彩的可能。大年三十除夕夜,杨媛带着今年已经会走路的小甜甜,跑街上看烟花。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小甜甜已经不满足于只看了,她张着手指,还要上手。杨妈不让小孩拿炮仗,杨媛偷偷摸摸领着小甜甜出来,在街上买了玩完再回家,姑侄两个小坏蛋,勾勾手指,约定达成,谁也不说。“这俩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还想守岁玩一晚上不睡了?”晚上,杨妈将大年初一早上要用的都准备好了,姑侄俩还没回来,“老四?书婉快去找找她俩去,玩得都不着家。”“行,妈,我去叫她们回来。”萧书婉正在缝新棉鞋,放下手里活计。小甜甜总是喜欢在雪地里蹦跶,脚下棉鞋半天就湿透了,换都换不过来。一整个冬天,她没事就拿着鞋底给女儿纳鞋子。夫妻俩一出门,萧书婉抬头发现天上零零簌簌开始飘起小雪丝,“下雪了!”天上不时有烟花炮竹升空,周围是鞭炮声此起彼伏,杨文平没有看烟花也没有看雪,他低头为妻子整理好棉围脖,“嗯,下雪了。”“我们去接闺女和媛媛回家?”萧书婉莞尔一笑,点头,“好。”有时候不需要轰轰烈烈,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生活陪伴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夫妻二人在百货大楼放烟花的人群中,看到了挤在台阶上的一大一小,倒真不愧是姑侄,齐齐捂着耳朵,一边朝后缩着身子,一边还想看。等费力气拉她们出来,姑侄俩咂咂嘴,破还有些意犹未尽。正好此时传来一声吆喝,“最后一个了嗷。”一听最后一个,杨媛无视杨文平的念叨,忙转身站在原地,仰头等着看烟花。最后一个烟花爆燃盛开,开在一九七五年的最后一晚,浓墨的夜空做背景,绚烂的烟花猝然绽放,随后又化作一道道珠帘瀑布从天上倾泻而下,谢幕处,透过散去的人群,李正阳和盛锦推着轮椅站在不远处。杨媛定定看着轮椅上的人,目不转睛,再次撞进那双温柔的眼眸里,恍如隔世。小甜甜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眼睛里藏着大大的疑惑,“你是谁啊?”男人坐在轮椅上,神情温和,缓缓一笑,眼下那颗小痣在不甚明晰的光影里,隐隐颤颤,“媛媛,我回来了。”在他们分开的番外:新生他是怎么回来的?他既然好好的在这,那省城陵园坟墓里埋的又是谁?他用这个问题去找话,但激动过后,已经心情平复的杨媛理都不理。他摸摸鼻尖,哑然失笑,却不敢拿乔,讨好的利索将自己倒个干净。当初李明宇被药倒,昏昏沉沉被人用枪抵住脑门,毫无反抗之力,下一秒扳机扣动,但阴阳两隔的不是他。而是对他扣扳机的人。那时他已经失去意识,后面发生的一切是醒来后,李正阳告诉他的。李正阳说,当时赶来危急关头救他的是陈蓉。将他扒了衣服来回检查的就是酒鬼本人,陈蓉当时一枪正中酒鬼脑袋,但酒鬼抵着他的枪还是打到了他肩膀。也幸亏酒鬼生性谨慎,谁也不信,只带了自己儿子一人,才能让陈蓉在受伤的情况下险险杀了这父子俩,否则,可能死的就是他们母子了。陈蓉是跟着他们来涪陵的,只是因为有国安局的人一直在附近,她无法靠近,直到眼下才寻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