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有的心思眼睛都在杨文平身上,刚才竟然都没看见。杨文平说罢,一个全身穿着黑漆漆,手里提着衣箱,苍白羸弱的少年,才迈过门槛,走近灯泡光亮处。那一瞬间,杨媛的眼睛突然亮了,好清俊的少年,帅哥!一直到杨妈简单做了饭,杨文平安排少年上床休息后,才细细讲了这么多天的经历。“我学校没有了,要裁撤。吵闹有一段时间了,老师教授都被送走学习改造。”杨文平脸瘦的崎岖,昏黄的灯泡下,明明暗暗,颓丧迷茫。他根本无法形容看到的东西,他要怎么说,说他曾经仰慕的老师,被套着狗绳游街?说他学贯东西、治学有方的校长,被抄家烧书,关在透骨冷的仓库里,奄奄一息?还是说他曾经求贤若渴的教室,藏书千万的图书馆,已经被打砸的找不出原样?他说不出口,也无法接受。如果注定是这个结局,他几千个日日夜夜挑灯夜读算什么?他读这么多年书、一肚子的知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他已经生不出怒,发不出火,他嘴里只有无边的苦涩。他想不到答案,更想不到老师的命运。路教授是留学回来的,家中也曾是颇有底蕴的人家,虽然他做了还多努力,但到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路教授有一子一女,女儿出嫁多年,有夫家相护,他并不是很担心。只是儿子一家,怕是得跟着受苦了。安排孙子路晨下乡避祸,儿子却怎么也不走,坚持留下照顾老父亲。儿子随后又与儿媳登报离婚,让儿媳带孙女离开。杨文平他们去的时候,路晨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成大人了,他心里明白,此次一别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身为陆家子孙,父亲又身体不好,他怎么能看着父亲爷爷受苦,自己却能享受着偷来的安稳呢。僵持几日,情况越发不好,眼睁睁看着学校招牌,被扔到地上踩踏、侮辱,却什么也不能做。辗转打听几位老师教授的情况,都非常糟糕,甚至他们都动了手,差点被抓。只能赶快回来。临走前,路教授亲手替杨文平几人写了证明,从此与学校、老师划清界限,又拉着他们的手一一按了红手印。杨文平拿出证明,一张皱巴巴的纸。火车上,好几次他都想撕碎了它,却都被路晨拦下来,只要心里的东西不变,一张纸代表不了什么。“路晨插队的地方离咱们这边不远,教授就拜托我多照顾。”杨妈点点头,“应该的。师父,师父,老师就是男主出现前几天下雨,草长得比苗都高,宋灿几个知青被嫌弃干活不行,也分去和小孩老人去除草。地里湿,一脚下去就成了泥垛子,简直没法走,加上拔草不是弯腰就是蹲着,宋灿被草根勒得手疼,还被人一屁股顶个狗吃屎,趴在泥地里,摔成了个泥人。当时所有人对着她哈哈大笑,宋灿狼狈的想哭。“天不早了,宋灿先回去做饭吧。”还是老知青大姐替她解围。宋灿在水沟里洗了脸和手上的泥,一路上随手捡些认识的野菜,回去当菜吃。大队长领人过来的时候,宋灿正好在切红薯块,打算混在锅里煮。没办法,太穷了,不这样根本不够吃。“宋知青做饭啊。”大队长不防这个点知青院有人。“我滑倒了,回来换衣服,就直接把饭做了。大队长来有事吗?”她擦擦手,站到院里。一眼看见外边的杨文平。“杨四哥,你怎么在这?”宋灿的声音都高了一个度,能在一百多里地外看到个熟人,实在意外。杨文平也没想到宋灿在这里插队,但马上又心下大定,宋灿是个周全有主意的姑娘,路晨第一次出门这么远,有她照应几分,他也能放心。“这是我老师的儿子,他叫路晨,也是知青,因为身体不舒服,耽搁了,我送他过来。小晨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灿灿,拜托你多照顾他。”杨文平马上给两人介绍,还把手里的东西分给宋灿和大队长。“灿灿家在我家旁边,和我妹妹一块长大,我从小都是当亲妹子看的。”他这话是说给大队长听,“小晨又相当于我亲弟弟,大队长,这下我弟弟妹妹都在你们大队,您可得多照顾啊。”说完,再次跟大队长握手。烟酒都送了,话又说的这么客气,大队长都懂。倒是路晨默默看了杨文平一眼,文平哥交代这么细致,好像他不是十七而是七岁似的。不是请这个多照顾,就是请那个多照顾,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不上饭过不下去?末了又想起早上从杨家从来,杨阿姨叨叨杨家妹妹的情景,再看还在说个不停的杨文平,大概这就是一家人吧。到底路晨神情舒缓,心里熨帖许多,家中突遭变故,以前往来的亲戚好友,个个争先恐后撇得一干二净,短短两个月,他却仿佛看尽了一辈子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却还是有像文平哥这样爷爷的学生,愿意冒着危险赶过去看爷爷。文平哥不但带他回家,送他到下乡地,还有杨家叔叔阿姨妹妹接纳他,不嫌弃他。路晨下定决心,这些帮助他的人,他都会永远记住,也许现在他还做不了什么,以后有机会,他一定千倍万倍报答。来的路上已经快中午,杨文平带着路晨在镇上国营饭店提前吃过饭。一人一大盘猪肉韭菜白面饺子,吃的饱饱的,外面知青下工回来吃饭,他们打了招呼就没出去。“包子现在还放不坏,足够你再吃一两天,这边大队吃饭肯定比不了城里,这钱你拿着,跟队上老乡换点鸡蛋补补。”最后杨文平又塞给路晨十块钱。杨家条件也一般,给十块已经不少了,在农村,地里有吃有喝,一年都花不了十块。杨妈答应给十块,是心疼杨文平,想让自己儿子心里好过点。以后非亲非故,又不是亲闺女亲儿子,不可能再给路晨寄东西什么的。杨家杨文平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仁义了。路晨心里也明白,文平哥和杨家都是好人,如此照顾他已经是大恩,他不能要杨文平的钱。“文平哥,我有钱,我爸我爷爷都给过我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要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