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泽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晚霁,心绪沉得可以拧出水来,不知不觉间,雪覆了满身。
他回溯了一番自己与张晚霁相处的经历,他步步为营,落子严谨,从未教人看出破绽,她是何时起了疑心?
细说起来,一切的变数,是从张晚霁当众逃婚那一刻开始的。
她拒嫁也就罢了,竟是夜宿将军府。
翌日见到她的时候,畏惧他、逃离他、反抗他。
张家泽没有预料到地是,张晚霁会觅求成康帝赐婚。
再后来,她用他所送的礼物,策划了一出将计就计,如今在他面前,她泰然自若地说自己心悦于沈仲祁。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张家泽第一回在真正意义上,认真注视着张晚霁。
她俨如一座掩罩着重重迷雾的远山,他一时半会儿有些看不透她了。本来一切局面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事态已然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张家泽指腹摩挲着张晚霁的下颔,他的力道过沉,她蓦觉自己的下颔骨庶几是要碎裂了。
这个时候,张家泽能够明晰地感受到张晚霁的挣扎,当他锢得更紧的时候,翛忽之间,感受到一种冷韧剪影的东西抵着他的腰部。
张家泽信手摸过去,是一柄短柄冷刃。
皎洁的月色招招摇摇地洒照下来,薄薄地镀在了刀面上,衬得刀锋凛冽如霜。
张家泽眸色深了一深,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刀柄徽识,是将军府锻造的刀。
前日,幕僚摸爬滚打地回至府上,完全瞎了双眼,他们将实况禀告给了张家泽,起初张家泽并不愿意信。
他的柔昭怎的会用锐器,剜走他人的双眼。
她素来怕杀生,弱不胜衣,风摧易折,如此娇柔软弱的人,又怎的会有力量拿得起杀人刀?
张家泽淡笑出声:“沈仲祁送你的?”
张晚霁抬起:“是啊,是沈仲祁握着我的手,手把手教我,如何以牙还牙,要以眼还眼。”
——她就是就用这一柄刀,剜瞎了他府上幕僚的双眼。
张家泽淡笑出声,终于松开了她,大掌转而慢条斯理地抚捻住了刀刃,她执刀的力道极其硬韧,张家泽偏偏不松手,须臾,他的手掌肌肤就被刃面割裂,一连串血珠隐隐渗出。
血渍顺着掌纹缓缓地留了下来,逐渐打湿了张晚霁的袖裾。
空气之中,陡地撞入了一阵浓稠的血腥气息。
张家泽陡地松开了那一柄刀,大掌捻住了张晚霁的后颈,将她拽扯至近前,嘴唇贴着她的鬓角,一字一顿地说道:“柔昭,你早晚会回到我身边的。”
男子嗓音缠绵温柔,几如恋侣之间的调。情。
张家泽嗓音质地里,所渗透出的那一抹凉冽的触感,俨如一尾毒蛇遽地攀附上了张晚霁的脊椎,让她渗出了一抹潸潸冷汗。
张晚霁悉身感到了一阵毛毵毵的颤栗,面容上的血色正在一寸一寸地褪了下去。
张家泽继续用温柔的口吻说道:“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沈仲祁能给你的,我一定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照样能给你。”
——他才是这天底下最喜欢张晚霁的人。
“纵使圣上能给你赐婚,离成亲还有一段时日,如若这中间出现什么波折,婚事作废了也说不定。”张家泽俯低眸心,视线与张晚霁平行,温声说道,“毕竟,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两人林中对峙之时,没有留意到一双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竹林之中。
更精确而言,是注视着那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
他不知在原地立了多久,肩膊淤积了不少碎细的雪花,身上的玄裳长袍,庶几与梅林里昏晦的光影融为一体。
玄黑护甲之下的手掌,攥拢成了拳,拳心之上的青筋,隐隐突起,虬结成团,一路以大开大阖之势,蔓延入了袖裾深处。
他注视晌久,刚欲上前去,讵料,女郎挣脱开了张家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