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薇试探道:“这和我跟欧洋,结婚生子,有什么关系?”
“小薇,你写过那么多爱情,那么多情话,可你知道吗,它们通通不如我经历的浪漫。”郑仪的眼眶湿了,湿润着她那炭黑的眼线,似乎随时就可以成就出两幅水墨画来:“那时,他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嫁给你,然后给你生一双儿女。我又问他,那你最大的是什么,他说,娶我,然后生一双儿女,然后儿女再生儿女。”
元薇在瞪着郑仪继续往下说,因为她压根儿不认为这无休止的繁衍后代能和“浪漫”二字扯上关系,可郑仪却嘎嘣收了口,十分干脆。过了好一会儿,郑仪才又开口:“不浪漫吗?”
“完全不浪漫。”郑欧洋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而且,你也没有给他生一双儿女,你只有我这么一个混小子。还有,他连我这个儿子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我的儿女?妈,你醒醒吧,他根本不在乎我们。”
“胡说没胡说。”郑仪的眼睛变成了水墨画了:“你胡说。”
元薇手疾眼快,按住了郑仪的两个膝盖,免得她再打拖鞋的主意。可结果,郑仪顺势往元薇的肩膀一趴,拉开了号啕大哭的序幕。就这么着,元薇最昂贵,最合意的白色上衣,就此变成了一张白色的宣纸。
第八十四话:我就是你的眼睛
五分钟前,苏木给凯蒂打电话,凯蒂说:“我再米兰。”五分钟后,苏木却连歌招呼都没打,就恭候在凯蒂家的楼下。凯蒂穿着宽松的绒衣绒裤和平地的格子布鞋,手上拎着两个塑料袋,坦然地质问苏木:“你怎么来了?”
苏木接过塑料袋:“你为什么永远不好客?”
“我从来不好不速之客。”凯蒂率先走入楼栋。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苏木亦步亦趋跟着凯蒂:“你说你在米兰,所以我只是在这儿仰望你的窗口而已。”
“你为什么永远这么肉麻?”凯蒂驻足在电梯前。
“维修中。”苏木将电梯门上贴的布告朗读了一边,而后建议道:“走吧,走楼梯。”
“不,我累了。”凯蒂迅速反驳。
“因为你刚从米兰飞回来吗?让我看看你从米兰带回了什么。”苏木抬手,端详着塑料袋中的内容:“速食面,土豆沙拉,葡萄汁,微波甜玉米,微波咖喱饭。唔,原来米兰人这么懒惰,这么讲究效率。”苏木得意洋洋于自认为的幽默。
凯蒂一把夺过塑料袋:“我累是因为我刚从超市回来,而我骗你,是因为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穷追不舍,讨厌你三七分的发型,讨厌你皮鞋里的白色袜子,讨厌你的‘幽默’。”
苏木空着手,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我帮你把东西拎上去,我就走。”
凯蒂到底还是又把塑料袋交给了苏木,到底还是跟着苏木走入了楼梯间。认识这个男人已近两年了,他对她的目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就算她是别人的女人,就算她对他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的执着依然如同野火燎原。自从认识了凯蒂,苏木就再也没穿过其他设计师的作品。凯蒂不止一次讽刺过他:“放过你的钱包,也放过我的作品吧,它们价值不菲,穿在你身上却毫无品味。”凯蒂的说法虽夸张,却也并非无稽之谈。苏木是中规中矩的男人,高矮胖瘦皆属中等,眼睛不大,嘴巴不大。方下巴,端肩膀,这与凯蒂的唯美设计相去甚远,可苏木不在乎,他说:“我是你最忠实的拥护者。”凯蒂无计可施。
凯蒂的“拥护者”自然不只苏木一个,而如果要把他们分为两类的话,那苏木自成一类,其余众人则合并为另一类。在凯蒂认为,苏木是唯一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当其余人纷纷在左琛的璀璨下黯然畏缩时,苏木却没有,他甚至还大胆到可以挡着左琛的面一次又一次地碰钉子。而且,苏木也远远比其余人君子,有时,连凯蒂都默许他亲吻自己的脸了,而他的吻竟还是印在自己的手背上。
楼梯间里一片乌涂的昏黑,不足以令那能感应光亮度的声控灯发光,却足以令凯蒂屏住呼吸了。苏木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渐行渐远,凯蒂则拖拉地走在后面,她垂着手,虚虚实实地摸索着楼梯扶手。对凯蒂来说,黑暗失去了过度的颜色,再也没有了朦胧,没有了若隐若现,有的只是像电灯开关一样的,啪地一声的,就关上了她眼前所以的事物。凯蒂默默地数着楼梯的阶数,五,六,七,八。
直到,她径直撞上了苏木的胸口。
苏木下意识地扔下塑料袋,把向后仰去的凯蒂揽入怀中,而凯蒂也下意识地一把揪住了苏木的胳膊。“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看路。”苏木责备的口吻全然不如他的言辞严厉。
“就算我什么都不想,我也看不见路。”凯蒂在站稳后,并没有推开苏木,而是把脸扎在了他的胸口。
“什么?”苏木不解。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天一黑,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什么?”赌命还是不解。
“视网膜变性。这个你们闻所未闻的词,我每天都会默念一千遍。”
苏木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凯蒂,似乎比过去每一次抱得更加紧。凯蒂抿紧的双唇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他也终究会离开自己而去,等自己终究变成一个瞎子,她怎么还能奢望拥有不离不弃的拥护者?然而就在这时,苏木开了口:“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眼睛。”
“凯蒂,你再也不用看我的三七分发型,再也不用看我的白色袜子。”苏木的声音无比欢畅:“这难道不值得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