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泽笑了笑,没有接话。
&ldo;那下次我带你回家,问问那个厨师吧。&rdo;纪容辅在旁边插话道,他已经吃完了青蟹,正在吃蟹黄豆腐,吃了一口就皱眉头,大概是讨厌豆腥味,果然是惯坏了的少爷。
&ldo;算了吧,各家做法不同,一般都有秘方的,追问也不好。&rdo;我拒绝了。
纪容泽刚刚显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没有往下接我的话,只是微微笑着,他以为我是要打听秘方。
他大概也只是负责吃,不负责做,他笑纪容辅吃东西挑,估计自己也挺挑,真正的美食家出身都不会太差。据说以前古董行里练徒弟,一开始就放在全是真品的地方练,等大了,再摸到赝品,本能地就能感觉到差距。美食家也是同样的道理,纪容泽这样的人,锦绣丛中长大的,从小吃的是好东西,自然练就一条好舌头。
事实上,对美食的研究和挑剔,向来是古代文人用来自矜的资本之一。红楼梦,□□,里面写吃都写得让人垂涎三尺,金圣叹打谜语都用的吃,袁枚的《随园食单》,整本写的是吃,李渔更不用说,清蒸螃蟹的拥趸,恨那些把螃蟹煎炒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聪明人总是这样,初次见面,各自眼中都带考量,我知道他刚刚停下话头是为什么,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过神来――我刚刚那个问法,问的不是那个苏州师傅的做法,而是把他当成了会下厨房的人。
有些话不用我现在上赶着解释,他这么聪明,自己会想到。
到那时候,再做朋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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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还是纪容辅的车。
据说有司机开车要坐后座方显派头,我们两人一人占据一边后座。我吃螃蟹时喝了一点黄酒,远不到微醺,不过不想说话,所以装死。
好在路不算长。
车快到伊颂时,纪容辅却忽然叫了停车。
不只是我,连司机也是一脸懵,不过司机比我听话多了。
&ldo;你先回酒店,我们走回去。&rdo;
我直到下了车,才反应过来他说的&ldo;我们&rdo;真的是我们。
午夜的北京依旧繁华,这段地段尤其,因为刚刚下了个很复杂的立交桥,这一片墙就在桥下不远,左手边是川流不息的东三环主道,右边是高高的护土墙,墙上遍布六角形图案,沿着长长阶梯走到墙顶,才是北京繁华的夜生活,饭店也好,酒吧也好,那些建筑都在我们头顶右侧十米以上的位置,整条人行道上除了一个在风里瑟瑟发抖的流浪歌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要是现在上面有人砸个砖头下来,不偏不倚砸中纪容辅脑袋,估计纪家就没有四肢健全的继承人了。我又忍不住恶毒起来。
纪容辅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路,他大概是绅士风度泛滥,习惯性走外侧,人行道没有围栏,据说东二环车流中心是自杀盛地,分分钟碾个粉碎。
不过要是真的砸石头下来,应该也是砸死我。
对于一个曾经梦想是复兴乐坛的人来说,这种死法未免太冤。
所以我最好现在最好是赶紧跑过这一段路,或者把吉他顶在头顶,保住一条小命再说。
但是我没有跑,纪容辅也没有跑,我们都只是静静地往前走。这氛围像极看电视的时候有个台在放一首你喜欢的老歌,而沙发柔软,你不困不饿也不渴,所以一动不想动,只想这样懒洋洋地躺到天荒地老。
路灯的光洒下来,空气中其实有许多浮尘,我偏头看纪容辅,他难得地没有转过头来,他的侧面很漂亮,眉骨高,眼睛无比深情,我喜欢他线条干净的高鼻子,和他因为知道我在看他而微微勾起来的唇角。
他身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容又优雅,他的肩膀好看,手臂修长,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眉骨上,深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
&ldo;林睢。&rdo;他忽然转过头叫我。
&ldo;嗯?&rdo;我迟疑地回应。
他对着我笑,抬起手朝我右边一指。
彼时我们正走过一个转角,路灯在我们背后,我茫然地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我右手边的墙上,一大片茂盛的植物从墙顶倾泻下来。
应该是月季,或者蔷薇,苍绿的叶子映着路灯的光,像瀑布一样开满了奶油色的单瓣花,花心里有一团紫色,像一只只漂亮的眼睛。这地方是个风口,带着水气的风刮得花枝微微晃动,苍翠的叶子翻转来,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暗香浮动,灯光昏沉,连我这种向来厌恶植物的人也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纪容辅对着我笑,不带一点居功,他背后车流穿梭如织,风吹得他一缕碎发落下来,正好挡在眼睛前面。他的眼睛笑起来是微弯的,像晴天下梯田的水面,天光云影掠过一霎那,下一秒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他说:&ldo;我上次从这里过,看见这个,就想起你。&rdo;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闻见了游泳池边的温润水气,那栋小洋楼的月季也开得很好,我从来以为他只当那晚的我是跳梁小丑。